口述 | 星空

撰文 | 小花

01 緣起

丫頭今年50歲了，我叫她“丫頭”已經將近三十年了。

我和丫頭是初中、高中的同學。八十年代，在農村的學校裡，男生和女生互相不說話，因此幾年的同學，我們兩人卻沒有說過話。

高中畢業後，丫頭上了一個師範學校，我參軍入伍了。一晃五六年沒有任何聯絡，我軍校畢業後的一個春節，回家休假探親。

以前一個班的幾位關係很好的同學，相約大年初一去給我們高中的班主任拜年。班主任張老師從高一一直到我們高三畢業，都是我們的班主任。對我們幾位住校的學生來說非常好。

來到班主任的家裡，沒想到丫頭也來了。這時的我們已經沒有了男生女生不說話的禁忌了，各自述說著高中畢業後的經歷。

吃飯的時候，戀愛的話題成了飯桌上的熱點，其他幾位同學基本上都在大學有了物件。等到丫頭介紹自己的時候說：“我們師範學校，畢業都是教小學的，一個班裡男生很少，我搶不上，現在畢業了，還沒有顧得上。”

輪到我介紹的時候，我說：“我們整個軍校沒有一名女生，只有女教員，畢業分到了山溝裡，白天執勤，晚上只能數星星，別說是遇到女孩了，就是想要遇到一個老百姓都很不容易。”

同學們一下子起鬨說：“難得今天還有兩個男女光棍，你們倆談談吧，明年我們領著各自的物件再來給老師拜年。”

丫頭大大方方地說：“談就談，誰怕誰？”直接讓我旁邊的同學起來，挨著我坐了下來。

同學們難得重逢，也就互相留下了聯絡方式。在九十年代初，沒有手機，基本上都是留下了通訊地址，透過書信的方式聯絡。

沒想到同學們的一句玩笑，促成了我們的姻緣，丫頭成為了一名軍嫂，吃了那麼大的苦頭。

02 鴻雁

拜年聚會後，大家也都沒有互相走動和聯絡，短暫的探親休假結束後，我就匆匆地回到了在山溝裡的部隊。

沒想到剛進宿舍，值班員就拿了一封信過來，說春節期間來的信，只好等到我回來，才給我送過來。

我一看地址，是丫頭教書的學校，就知道是丫頭寄來的信。沒想到反而是我先收到了丫頭的信。

感謝鴻雁不斷傳書，我們的關係也透過一封封的書信，變成了一封封的情書。

遺憾的是沒有花前月下，沒有牽手走過公園長廊的浪漫，唯有的是一封封的書信開始有了溫度，直至滾燙，字裡行間有了更多的卿卿我我。我也不再是白天執勤，晚上數星星的那個人了，而是在夜空中尋找最亮的那一顆星星的人了。

一月一封逐漸變成了每週一封，最後變成了每週兩封，同學的稱呼也開始變成了“丫頭”，這一喊就喊了將近30年。

每天訓練結束，讀丫頭的信成了我最享受的事情，所有的疲憊都會一掃而光。枯燥單調的軍營生活也會變得絢麗多彩，每天都是陽光燦爛。

感謝這隻鴻雁，是你不斷地傳書，心裡多了許多牽掛和思念，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人說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正是在這一封封的書信的鼓勵下，我也不斷進步，接連受到上級的嘉獎和表揚。

03 變故

到了夏天，我和丫頭的感情也升溫到了驕陽似火。

一封加急電報：父因塌方，病危，速歸。

三天後，我趕到醫院，父親還在重症監護室沒有脫離危險。原來父親在平整土地挖土的時候，上方出現了塌方，盆骨5處裂紋，左腿股骨斷裂，6根肋骨骨折。

看著病危的父親，我深深自責，因為我不在家，如此重的土方活還讓年邁的父親去幹。母親因為患有多年的高血壓、糖尿病，不能過於勞累，無法在醫院照顧父親。

丫頭得知我回來了，立即趕到了醫院，陪著我一起照顧父親。

因為部隊有規定：事假只能批准10天，如果需要續假，還需要重新申請。也就意味著我只能在醫院照顧父親4天時間，加上來回路途的6天，正好是10天。

我打算給部隊發電報，想續假10天，丫頭堅決不同意，說：“醫生已經診斷內臟受傷也比較嚴重，骨折的手術需要等到治療好內臟以後才可以進行，要想完全生活能夠自理，沒有八九十天是下不來床的。你再續10天假有什麼用？你走吧，我來照顧。”

這怎麼可以呢？讓一個黃花大閨女來照顧一個只能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再說了，我們從同學關係，變成戀人，也剛剛只有大半年時間，全部是透過書信來談戀愛，我們兩人到現在還沒有牽過手，卻讓她來照顧病危的父親，我想都不敢想。

但是丫頭卻一再堅持，不容我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丫頭回家把她的決定告訴了岳母，岳母開始的時候堅決反對，擔心世俗的流言蜚語。但經不住丫頭的義無反顧，也就勉強同意了。我來到岳母家，岳母給我提的唯一要求就是：必須領了結婚證，丫頭才可以到醫院去照顧父親。

岳母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她要為自己女兒的名聲考慮，在那個年代人們還是非常注重名聲的。

我立即給部隊發電報，說明原因，申請結婚。得到組織的批准後，我們急匆匆地領了結婚證。

記得那天早上，我用一輛腳踏車從岳母家接走了丫頭，沒有張燈結綵，沒有送親的隊伍，唯有岳父岳母兩個人，送了一程又一程。岳母哭得淚人一樣，丫頭也是淚流滿面。

丫頭牽著我的手，讓我和她一起給岳父岳母磕頭跪拜，這是我第一次牽丫頭的手，我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這一跪，是感恩，是承諾。我暗暗地發誓：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一定要好好愛著丫頭，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自古忠孝兩難全，我只好懷著愧疚，登上了歸隊的列車。

04 盡孝

我走後的六十多天裡，丫頭一直在守護著父親，正值大夏天，身體多處骨折的父親，無法翻身，無法挪動，每天給父親擦洗身體，醫生最擔心的褥瘡一點都沒有，連醫生都說這樣的危重病人，躺了六十多天，沒有一點褥瘡，簡直就是奇蹟。

最難能可貴的是父親因為長期平躺著，患上了嚴重的便秘，加之身體多處骨折，大便時不能用力，醫生採取了各種辦法，也無法使父親能夠通暢排便。

眼看著父親憋得難受的樣子，丫頭二話不說，挽起袖子，直接用手一點點扣了出來，旁邊的醫生連連誇獎父親有個好女兒，父親為難地說：“這是我未過門的兒媳婦。”

醫生、護士都被感動了，給丫頭送來了值班室的摺疊床，讓丫頭晚上休息，每次吃飯都自發地給丫頭帶一份上來。

後來丫頭也從來沒有給我說起過在醫院照顧父親的一些細節，而是因為一次我和丫頭因為瑣碎事情吵架，父親狠狠地罵了我一頓，才給我說了出來。

父親出院以後，逢人便說：“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最大的福分就是有了這樣的兒媳婦。”

當父親80歲高齡，因心腦血管疾病去世的時候，在送葬的那一天，我家的親戚、左鄰右舍、村民自發的給丫頭“披紅”。我們當地有個風俗習慣，老人去世的時候，後輩人如果在老人身邊很孝順，就會給這個人披上大紅緞面。丫頭身上被大紅緞面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張臉，這是村民對“好媳婦”的最大獎賞，最後數了一下，足足有四十多條。

至今，丫頭的照片還懸掛在村委會的牆上，成為村裡面進行“孝道”教育的典型。

05 育兒

過後，我多次提議要辦一次婚禮，丫頭都以父親住院欠下了二十多萬元債務為理由不讓舉辦婚禮。說：“要那個形式幹嘛？家裡的所有親戚，村裡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我是你家的兒媳婦，從來沒有人笑話過我沒有舉辦過婚禮，到處都是誇我的，等還完了欠賬再說吧。”

兩年後，女兒出生了。由於丫頭工作比較忙，加之還要來回照顧父母，丫頭身體比較虛弱，產後沒有奶水，只能購買奶粉。我們的生活更加拮据了。而我在部隊，卻不能替她分擔任何家務。

產後40多天，女兒感冒，連續咳嗽引發了肺炎。村裡的醫生建議到大醫院去，當時村裡不通公交車，需要走將近5公里的土路，才能到公交車站。

寒冬臘月季節，丫頭一個人抱著出生40多天的女兒，走到車站，到省城去給女兒看病。因為想省下住院的錢，每天就掛門診號，在醫院的走廊給女兒掛吊瓶，打完針，已經沒有回家的班車了，只好每天晚上在兒童醫院的長條椅上合衣躺下休息。整整7天時間，就這樣一個人在醫院掛號、打針。我無法想象丫頭這7天是怎樣度過的。

後來丫頭給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只是說：“女兒病好了我們回家的那天，剛好是大年三十，我們下了班車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到處傳來了鞭炮聲，女兒看著遠處的煙花，高興壞了。”

每每想起丫頭說的這句話，我都會流淚，我欠丫頭太多了。

為了能夠早日還上欠賬，丫頭連續四年把女兒留給岳母，到了新疆棉花采摘的季節，都會請假一個多月，隻身一人坐上火車，到新疆去採摘棉花賺錢。

每次從新疆回來，面板曬得黝黑，兩隻手非常的粗糙，同事不解地問她幹什麼去了，把自己變得像一個男人一樣。她總是撒謊說到部隊探親去了，說老公部隊的地方比較艱苦，紫外線強烈，所以變成了這樣。

多年來我一直不在她們娘倆身邊，女兒一直缺少父愛，但在女兒的心目中，爸爸一直是她的驕傲。

記得1999年，我參加完建國50週年大閱兵回到家裡，不到兩歲的女兒根本不認識我，不停地把我往門外推，丫頭給我說：“你穿上軍裝試試。”

當我穿上軍裝，女兒大聲地喊著爸爸，讓我抱著她，不停地摸著軍帽上的五角星，高興地把軍帽戴在了自己的頭上。引得一家人哈哈大笑，可是我笑著笑著，就流淚了。

如今，女兒已經上大學了，成為了優秀的學生會幹部，年年拿到學校的獎學金，女兒變成了我的驕傲。

06 廝守

如今，丫頭已經50歲了，兩鬢已經有了白髮，我也回到了她的身邊。

為祖國站崗放哨，奉獻青春，我無怨無悔，丫頭這些年守家、盡孝、育兒，是我這些年不斷前進的動力。父母已經去世多年，我無法再去盡孝，唯有與丫頭的廝守。

每天，哪怕丫頭去學校上班的路程只有5公里，我也會早早發動好汽車，擦乾淨座椅，把丫頭送到學校上班。晚上做好可口的飯菜，把丫頭接回來，一起享受美美的晚餐。

我不會再讓你風裡來雨裡去，我就是你的避風港，我就是你的遮陽傘。

我們相約，等女兒結婚的時候，我們也要一起拍一張婚紗照，我們要把女兒的婚禮，當成自己的婚禮一樣，我也要讓你美美的做一回新娘。

丫頭，欠你的婚禮，我會用我的餘生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