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我年至耳順,回首半個世紀的人生,我總覺得上蒼待我不薄。
出生在一個幸運的時代
一個人出生的時代無法選擇,我出生在1970年,成長於改革開放。感謝上蒼,我的童年雖然處於文革,但幼小的我絲毫沒有感受到當時社會的亂,相反我覺得當時社會活動組織得秩序井然,不少的活動還聲勢浩大,蔚為壯觀。我參加過毛主席逝世紀念活動,慶祝華主席上臺大型遊行活動,也參加過小型批鬥會。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批鬥會。1977年,小小的我觀看一場在大隊部舉行的批鬥會,批鬥物件是我的一位遠房叔叔。他是文革前的黃梅一中初中畢業生。文化大革命時期,他三十歲左右,血氣方剛,風華正茂,曾擔任過造反派的頭頭和大隊支書,呼紅叫綠。批鬥時,他站在臺下,社員輪流上臺批鬥他,雙方情緒不似電影電視裡那麼激烈。批鬥結束,群眾和批鬥物件好像還握手寒暄,和平相處。只是稚嫩的我對當時一位社員的批鬥語疑惑不解,“……他把張上屋人民送上楊樹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沒問別人,懷揣心中幾十年,直到自己三十歲時才自然理解。“楊樹杪”喻指危險的境地。叔叔把家鄉人民送至危險的境地,能不遭批鬥?
出生於解放前和文革前的人們,飽受戰亂和飢餓之苦,我的童年,既沒有戰亂,也沒有飢餓。我不知道草根樹皮是什麼味道,更沒嘗過觀音土。也許是父母親的勤勞和精打細算,我們家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基本解決溫飽。有一回,一個和我同齡的小夥伴挎著籃,拿著小刀,去野外挖野菜。我疑心那是極好吃的東西,也跟著去挖。一小筐野菜新鮮肥嫩,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我把它洗乾淨,拿回家,讓祖母煮我吃。父親見了,搖搖頭:“味淡的很,不好吃。”我堅決要嚐嚐。為了保護我的勞動積極性,祖母笑著煮了一次,花花綠綠的飯,好看得很,清香撲鼻,我迫不及待嘗試一口,還行;第二口,不想吃,最後勉強吃一碗。哥哥姐姐們嘟噥,“一鍋好飯讓五苕弄糟了!”那個小夥伴家在青黃不接時總是缺糧。還有一次,他在地臼裡用木啄啄紅薯渣。啄出來的紅薯渣糊糊的,揉成圓形,放在飯邊炕,炕熟之後,黑糯香軟。看著聞著,我又垂涎欲滴,回家讓父親把晾曬在屋頂紅薯渣拿一些下來,又去仿做。味道比野菜飯確實好一些,但還是不可口,吃一次後就再也沒有做。
我懂事後,國家開始大治,逐漸進入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人們生活蒸蒸日上,後來有幸成為國家公職人員的我更是生活如意。
出身於一個有愛的家庭
一個人的出身也不能選擇,感謝上蒼,讓我出身在一個有愛的大家庭。我出生的時候,祖父不在,慈祥的祖母愛孫如命。祖父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去世,從他去世,到母親進門,在這將近十年的時間裡,我們家大多數歲月都是祖母和父親相依為命。祖母受夠人丁稀缺的苦,我們孫輩先後出生,她欣喜若狂,視如珍寶。曾記得小時候夏天,我和哥哥們想出去游泳,那是萬萬不可的。祖母晚年,視力約等於無,等到下午太陽偏西,我們便小心翼翼、不聲不響地從她身邊溜出去。其實那時大哥已有十幾多歲,最小的我也有七八歲光景,野外有大人在勞作,還有許多小夥伴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在祖母心裡,池塘是禁地,感覺家裡靜悄悄已好久的她,急急地摸到村口,大聲地催我們起來。她喊一聲,得有人應,再喊一聲,人必須到眼前。若我們沒到眼前,她就極度煩躁,雙拳不停擊打額頭,嚇得大哥一邊喊一邊往岸上飛奔:“奶奶,別打,我們就起來!”
我們那個時代,村裡孩子特別多,小夥伴們在一起玩耍,常發生口角,有時還動手打架,也有大孩子故意欺壓小孩子。我就曾受到大我兩歲夥伴的欺負,我受不了,哭哭啼啼回家向祖母訴說。祖母立即牽著我,到那個欺負人的夥伴家告狀。那時農村鄉風淳樸,小孩打破鍋,大人去補。大打小,大的終是不對,一般情況,講道理的大人會向小孩道歉:“伢乖,莫哭。等那個傻哥回來,我把他打還原。”若是皮破血出,打人家長還要用圍腰兜幾個雞蛋,親自上門賠不是。祖母和我自然是勝訴而歸,我心裡得到安慰,破涕為笑。現在想來,有祖母護衛的孩子是幸福的,這哥哥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欺負我。無原則的護犢是溺愛,有原則的護犢是一種責任,一種關愛,也是必須的,它能為弱小者樹立生活的信心和勇氣。我為擁有祖母愛而得意。
我的父母三觀端正。父親雖然是一介農夫,卻懂得忠厚繼世,耕讀傳家。在人民公社時期,我家人口眾多,高峰時期曾九口人生活,僅靠父親和姐姐掙工分,年年超支。但父親樂觀向上,“超支一千,還要吃煙;超支一萬,還要吃飯”,堅持送我們哥仨讀書。父親有個知己,總是勸父親:“老哥,你是何苦呢?把自己一個人做死。讀書有麼作用?伢們都大了,就拉出來到生產隊混噠!”父親表面呵呵,心裡不以為然,大哥二哥都讀到自然止。我較能讀書,父親就把全部希望寄託在我身上。讀初中時叛逆,有一回,和母親鬧彆扭,我隨口來一句:“我明年也不讀書!”父親聽說,一聲不吭,當晚親自端一盆洗腳水到我床前,給我洗腳,一邊洗,一邊說:“大哥二哥現在都沒有讀書,家裡讀書還靠你來扳一本。你還說不讀書,你這句話,讓爹的心掉在冷水盆裡。”我聽了,心裡愧疚不已,從此肩負起振家聲的重任。
姊妹多且親愛是一種福氣。偶然間,我突然發現,我是純粹意義上的兄弟姐妹都有的人,且這樣的人周圍不多。我把我的發現告訴同事,大家深以為然。這樣的人,起碼要姊妹五人,而且要恰好居中間。我說這話時,當時一百多號人的單位,僅我一人有此福氣。我姊妹六個,我居中間,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多數人們有哥姐,就沒有弟妹,有弟妹就沒有哥姐。現在的孩子連基本的人數都沒有。大姐家住鄉村,養有很多土雞。我們到她家去,飯桌上務必有新宰土雞一隻,回家土雞蛋一袋。每年春節,大姐福五隻雞,一家一隻,二三十年沒斷過。有智慧手機後,我把她福好的白嫩土雞發在朋友圈,引來贊聲一片。
從事著一份喜愛的工作
應試教育時期,沒有補課概念,老師不會在業餘單獨給某個孩子“開小灶”,絕大數孩子都在同一起跑線上,讀書靠天資。感謝上蒼賜給我好頭腦,求學時,我記憶力特好,鼎盛時期,過目不忘。讀小學五年級,數學老師講解一個難題,計算步驟有六七步。數學成績最好的堂弟聽不懂,做不來。我也聽不懂,但數學老師讓我上來演板,我三下五去二把答案寫出來了。數學老師喜笑顏開:“你聽懂了?”我搖搖頭。“那你怎麼做出來了?”“我把您寫的步驟記下了。”數學老師哈哈一笑:“你這個精怪!”正是打小學習能力強,我的求學之路走得非常順暢,從小學到初中,一帆風順,高歌猛進,我從來沒覺讀書難。高中難讀,我又讀中專,順順利利畢業,不滿十九週歲就參加工作。
教師這工作,不能讓你大富大貴,卻可讓你衣食無憂,而且這工作越幹越有意義。年輕時不懂得疼愛孩子,浮躁簡單讓我未能細細品嚐工作的滋味,失去許多歡樂。等到做叔叔型、爺爺型的老師,才發覺孩子是多麼可愛,我開始享受這工作帶給我的樂趣。孩子們很單純,你愛他們,他們也尊敬你,於是這工作,春風十里,香飄四溢。
我長相磕磣,屬於不好看那一類。家鄉有句俗話:福在醜人邊,我是應這句話的。成年以後,我總想找一個有工作的伴侶,參加工作四五年,一直未能如願。1993年父親去世,姐姐離婚,各種厄運紛至沓來,我的人生處在低谷,萬念俱灰。就在我準備降低要求,甚至打算獨身的時候,上蒼把心儀的老婆送到身邊,而且還是一個免費的終身健康顧問。2005年我安家縣城,於是進城工作,又成我的夢想。可是進城之路猶如蜀道,十幾年來令人想而生畏。就在我心灰意冷,準備放棄的時候,2019年機會不期而至,有的人考兩三次沒過,我參加進城選調考試一考而過。上蒼不是待我不薄,簡直是恩重如山。它就像一個調皮的老人,時刻在一個隱秘處窺探著我,揣摩著我的心思,當我情緒低落,它就蹦跳出來,給我一個驚喜,讓我心想事成,夢想成真。
而今我已開始人生的下半程,我的追求與日俱減。願上蒼像眷顧我一樣去厚待所有善良人,讓他們的人生平安、久遠、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