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在想，在這看似漫長實際轉瞬即逝的一生裡，有多少事情是難以忘記的，或者淡忘得慢一些？

隨著時間的推移，皺紋的堆積，眼前的一切都會慢慢消散，像是這午後的光一轉身就沒了，能夠記起的都是那小指般的半寸光陰。

年少的愛情都覺得刻骨銘心，是那種說好了一輩子就要一輩子的驚天動地，是那種分了手這輩子也許都不會遇到更好的人。

經歷幾次分手，然後花幾年的時間慢慢忘記那些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很多人早已經消失在生活裡，甚至連樣子都隨著時間淡忘了，偶爾深夜或者某個路口想起來的，是那溫暖眼神，某個冬夜擁抱在一起的溫暖，或者是曾經說過的隻言片語。

僅此而已。

愛你的人一直都在，只是愛的能力慢慢消失了。

像一個切開的小傷口，在時間裡仔細縫合。

年紀越大越不希望自己留疤，膽子也慢慢小，我們更愛的可能還是自己，然後變成了一個無聊的人。

愛情之外，生活中很多東西你都想要擁有的，可事實我們並不能抓住太多。

從小就想養一條狗，它們看上去都很忠誠和善良，可以長情陪伴著，不會像愛人一樣輕易放棄彼此。

處女座的母親不愛任何寵物（主要覺得髒），小學的時候從外面撿到一隻流浪狗養在陽臺上，每天上學或者放學都去看一眼它過得怎麼樣，直到有一天家人把它送走了，我在家大哭了一場，也許可能就在那時候種了一個種子，想要一條狗陪伴著。

都說小孩子懂什麼，可是轉過頭來想，我們活成現在這個樣子，或多或少都和自己的成長有關係。

見到拉布拉多大麥的時候已經兩歲了，跳起來可以和我一般高，初春的上海被關在陽臺上，冷到捲曲一團躲在角落裡。

看我的出現，開心的馬上跑到我身旁，然後用頭蹭蹭我的膝蓋。

它是喜歡我的。

10年的時間裡，而每次出去最想念的還是它，偶爾在書房收拾行李或者拍照，它就呆在一旁等著你，似乎懂得主人可能又要出去一段時間。

初夏的時候花都開好了，在陽臺喝酒它依陪在一旁，如果狗能喝酒不傷身，也想給他來一點兒。

上海不太下雪，第一次看到雪，開心得像個孩子在雪地裡亂竄。

春天一起去櫻花樹下散步。

眼神帶著一種憂鬱感，夏日午後我會抱著他在沙發上睡一會，或者寫稿的時候呆在我的腳下，像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吵不鬧彼此，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交代彼此。

四歲的時候生命裡多了一個新朋友：柴犬麵包。

大狗叫“大麥”於是給它起了“麵包”的名字。

大部分的時間相處都是屬於相愛相殺的，打起架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狗大麥通常最後示弱或者乾脆懶得理你，到了晚上柴犬麵包會慢慢的溜到它身邊一起睡去。

今年因為疫情我在家的時間很多，也有很多時間相伴在一起，自我反省了一下，以前花太多的時間到處奔波，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是有限的。

我們從來都無法準備告別，在這個十月，它突然不辭而別了。

都說動物會選擇主人不在身邊的時候獨自離去，反正我信了。

在寄養的前一天，好朋友們幫我提前慶祝了一個生日，我喝多了回到家抱著它，摸著它的頭在書房的地毯上睡了過去。

毛很柔軟，帶著淡淡的香味，溫暖和安心。

半夜醒來，我和它最後有一次對話：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你會難過嗎？

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我都無法知道答案。

十月敦煌旅行的第二天，我站在沙漠中接到狗突然去世電話淚流滿面，上一次這麼傷心到如此慘烈是我爺爺走了。

你會問，人和寵物怎麼可以同樣地來比較，愛應該是超越很多的，血肉之軀，是長久的陪伴滋生出的情感。

不養寵物的人可能很難理解，它們不就是貓貓狗狗，可是對很多人而言，它們早已經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在某些時候甚至跨越語言，這是你的愛人，朋友和家人無法取代的關係。

總是覺得自己足夠堅強。

醫生在電話那頭問：你的狗現在要火化嗎？還是放在袋子裡？還是等你回來？

隔著千萬裡的距離，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語無倫次地說等我幾分鐘，然後默默地在泥沙裡哭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眼裡不知道是沙還是淚止不住地流。

像是小時候失去了一件再也得不到的東西，愛一個人無法在一起，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親人或朋友……

心，撕裂的痛。

這個叫大麥的狗狗，對我而言像《花樣年華》的樹洞一般，陪伴和傾聽著我所有的開心，失落，秘密。

然後猝不及防的帶著這些故事，秘密間消失在你的世界裡。

我的樹洞，沒了。

帶著巨大的失落感繼續旅行，以為風景，周遭的一切可以平復一切，後來我發現旅行並不能替代任何，我已經是一箇中年人了，無法逃避生活的任何，而接下來，要面對更多類似的離別。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時間慢慢的撫平，只到自己死亡到來的那一刻。

我甚至都沒有勇氣看到它最後一面。

大狗離開整整一個月的時候，小狗柴犬麵包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總是獨自呆在角落或者在家裡轉悠尋找大狗 ，我不確定它是否知道大狗的離去，只是我今天翻起以前的照片在想：他應該也是難過的吧，因為從此只有麵包再無大麥。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偶爾不用工作黃昏坐在陽臺看著城市慢慢暗淡下去，想著這時候它要陪在我身邊該多好。

這篇稿子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來寫，主要是無從下筆，刪了又寫寫了又刪，想紀念點什麼，又覺得寫多矯情，大家不需要為你的情感買單。

最後，還是在今天寫完了。

每年聖誕節都會佈置一下家裡，看到有年他們兩一起在聖誕樹下撕扯的照片，而今年只剩下柴犬麵包自己。

過節了，祝你聖誕節快樂，願我們都能珍惜身邊的一切。

感恩，所有的陪伴。

“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北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