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媽去送你吧，我就不去了。”從前，每次離家，爸爸總是爭搶著給我把行李提到村口，今年他卻總是很疲憊的樣子，最常說這句話。

我心裡一邊失落著，一邊聽媽媽在旁邊安慰：“你爸爸今年格外不喜動，背駝了不少，飯量也小了，快60了，不服老不行……”

我突然鼻子一酸，兩行眼淚就落了下來，心裡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

“老”一直是個多麼遙遠的字眼啊，遙遠到好像永遠都不會降臨一樣，更不會這麼快就落到我的父母身上。

印象中，他們一直都身形矯健，笑聲爽朗，幹起農活來更是乾淨麻利，力氣大得驚人。

他們是什麼時候，突然就變老的？

還是說，在我自顧不暇地忙著掙錢、忙著加班、忙著升職、忙著擺脫職場焦慮、忙著克服中年危機的時候，時間就像小偷兒一樣，暗中偷走了他們的年輕?

一、我的意見，對他們突然變得重要了

從16歲就外出求學的我，對父母來說，在這個家裡能有多少存在感呢？

不過就是，寒暑假時，家裡多一張吃飯的嘴；過年走親戚時，身邊多個收紅包的小鬼；鄰居串門時，多個人端茶倒水；吹牛嘮嗑兒時，多個話題自吹自擂。

記憶中，家裡每次置辦新傢俱、換新家電，甚至擴建新房、轉讓老房，從沒有徵求過我的意見，甚至連招呼都沒跟我打過，家裡的“大事”好像也根本都輪不到我發表意見，因為“大人”們的事情，“小孩”不用參與。

高中、大學7年時光，北漂12年，將近20年漂泊在外，我跟家，跟爸媽之間的關係也漸漸變得若即若離，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我們終將離開父母的庇護，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孤身上路，去追求夢想中的星辰大海，詩和遠方，去獨自面對生活的疾風驟雨和命運的不懷好意。

有些旅程，父母註定無法遠送；有些苦痛，父母無法感同身受；有些焦慮，何嘗不是來自父母？有些崩潰，甚至根本不能讓他們看到任何痕跡。

在北漂的第10個年頭，我曾打電話跟父母商量，打算在老家買套房。

本以為他們會滿心歡喜，誰知，一向溫和的老爸卻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一個勁兒地質問我，要買就在北京買，回來買房幹嘛！

他一定是看穿了我的脆弱，而他絕不允許我“墮落”，他要他女兒永遠是別人仰望的“天之驕子”，他不要一個落荒而逃的“loser”。

我突然委屈起來，這些年我在北京過得很辛苦呀！外人羨慕的高薪，是靠加班和拼命換來的！外人眼中的精緻白領，每天都在吃外賣擠地鐵！外人眼紅的全身名牌，不過只是職場“合群”的標配，體面要靠金錢來支撐！

“別人家的孩子”並沒有那麼的舉重若輕！相反，為了這個標籤，我付出了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我不想這麼累了有錯嗎？

我想逃離安放不下肉身的帝都，過回小縣城裡的慢生活，有錯嗎？

我想有個屬於自己的房子，屬於自己的家，有錯嗎？

30多年來，我第一次跟老爸吵了起來，崩潰大哭。

後來，我偷偷買了房子，2年後，我又偷偷離開了北京，偷偷在老家找了工作，自作主張辦完了所有事之後才“通知”了父母。

只是，他們沒再責問我，也沒為我的先斬後奏而發怒，只是跟我說，如果需要他們幫我做什麼儘管說，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們終究還是在沉默中和解了。

回到家鄉之後，跟父母的空間距離近了，雖然也不是經常回家，可他們卻突然變得依賴起我來，就連家裡換哪家的寬頻、買什麼樣的手機都要徵求我的意見。

也許因為，我回老家工作，空閒時間充裕了，他們再也不怕會打擾我工作，也許因為，他們真的老了……

二、母親突然不再強行干涉我的感情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中國父母心安理得又名正言順地干涉子女的婚姻，我的父母也不例外。

一看“張阿姨”，我就知道，絕對又是我媽把我手機號給別人了，心裡忍不住就煩躁起來。

“加我有事嗎？”

“聊聊，合適的話就處一下唄。”對方挺直白。

晚上，我媽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對小陳不滿意？人長得是不怎麼帥，可人家好歹在事業單位上班，年齡比你小，性格又好，父母還是雙職工……”

那天我剛好心情不好，突然就發飆了，“你以後能不能別隨便給我找物件了？搞得我像個賣不出去的便宜貨，誰都能來處處試試，我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會選你給我介紹的這些歪瓜裂棗”。

“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嗎？”我媽也被我激怒了。

“為了我好，還是為了你的面子？你就是覺得我30多了嫁不出去讓你丟人了！就是覺得隨便你找個人都配得上我，哪怕是個瘸子瞎子，我都不應該挑！我就想找個我喜歡的，找不到我就一直單著，我說明白了嗎？”

我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像火山一樣爆發了，我媽在電話那頭兒半天沒說話。

自此以後，我媽再也沒過問我感情上的事，就連認識海哥之後，只要我不主動說，她也絕口不提。

前幾天，回了趟爸媽家，他們多多少少知道這段感情並沒有那麼雲淡風輕，吃飯時，我媽只是低頭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能遇到個自己喜歡的人不容易，好好的，別留下遺憾……”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朦朦朧朧的視線裡，我媽正小心翼翼地扒拉著她燉的鮁魚，給我挑出一塊不帶魚刺的夾到我的盤邊，正午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她臉上密密匝匝的皺紋突然就把我的眼淚勾了下來。

從小到大，父母的“控制”的確很討人厭，那種強勢讓我們總想逃離，可當有一天，他們再也不強行干涉我們的時候，他們的“放手”究竟意味著什麼？是智慧練達地歸還自由，還是無能為力地黯然收手？

有人總結說，人一生有三次成長：一次是接受自己的平凡，一次是接受父母的平凡，一次是接受孩子的平凡。

然而，成長是有代價的，最無情也最無可奈的代價恐怕就是“老之將至”，而父母，總是我們最先目睹“老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