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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佔有

文 / 高偉

三歲前,我與母親是一體的,我就是我和母親,母親的稍離都會讓我不安全。三歲後,我開始懂得我是我,母親是母親。我懂得自己是一個個體,像一個獨立的星球。

七歲開始,我的行囊積累模式正式開始。我背起的大書包像個大行囊,裡面裝載了我的書、筆和本;更為去收穫我想要的其他東西。我揹著大書包走向學校的時候,就是被輸送到人生競技起跑線上的時刻。我不能輸,我要贏,家長和老師都鼓勵我贏。什麼是贏?就是贏回超過其他同學的分數、口才、獎狀。我也喜歡贏的滋味,比草莓冰淇淋還好吃。每一回考試第一、跑賽第一,我都嚐到甜頭,眾人豔羨的目光很受用,覺得先前那些付出的汗水是值得的。我的人生行囊中,要裝載的就是這些沉甸甸的東西,越多越好。

高考時分,是我的人生行囊的一個重要收穫時分,我要走向更高更好的學府,它們是我自身的符號,是我生命行囊中貨真價實的真槍實彈。我的工作,我的婚姻,我的前程,我在眾人面前的價值,都與它們有關,不然我花費人生前十幾年幾乎全都侍弄它是為了什麼!

心理學家認為,一個人在30歲之前,增長的是他的生物學意義上的身體,靈魂的生命尚未甦醒。這個時段,我們的人生行囊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裝、裝、裝。我們要金錢,要地位,要比別人好,甚至要比多還多。這個時候我們不知道自己要死,死,是別人的事情,是個詞語性質的東西,是和未來一樣遠的事物,和肉體健碩的我們有什麼關係!年輕的我們,理性的眼睛沒有睜開,基本上等於摸黑行路,又加上往行囊裡裝東西的過程不是個極其不易的過程,我們過得絕不開心。這不要緊,我們以為,等我們把人生的行囊裝滿了,掙夠了錢,當夠大的官,有夠份的學問,苦就會盡甘就會來。

其實,只要我們不是幹著有興趣的事情,只要我們還活在與別人的比較之中,生命絕不會是高興的,人性的罪性就會反覆地使用我們。我們和別人的關係是糾結的,和自己的關係是糾結的。我們不懂得敬畏。按著這個邏輯去存活,把自己弄抑鬱了簡直是個順便的事情。這個時候我們格外容易裝笑,其實那笑並不比哭好。這是一個哲學問題,無一例外。

等到我們開始明白人生還有心靈,還有靈魂,我們辜負的就是這些寶貴的東西,辜負它們就會導致生不如死。這個時候,我們的人生已過半。

生命其實是我們向地球租來的,租期也就七八十年。我們其實是租客,我們卻誤把自己當成是不死的主人,終日去弄盤纏,攢行囊。我們來地球上一回,不是為了和別人比較高低的,而是為了來體味活著的那些美好的。大自然充滿了神性和美,我們本是用來把自己的生命能量和審美情趣提升至應有的高度,以便能在大自然的靈性面前心礦神怡,琴瑟相合。活著,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配得上大自然的恩寵,做一個有靈的生命和一個真實純然的動物,而不是一個至死都在積累行囊的異化怪物。

我把人生分為兩個階段:40歲之前積累行囊,40歲之後扔掉行囊。

現在我活著,只想做一個簡單的人,溫飽過後,只把藝術和美當成食物。我寫詩歌,聽音樂,遊走山河,與善良和靈性的人交朋友。如果有一些東西順便得到,就得到吧,我也不把它們太當回事。我知道,我的人生行囊必將是一個減損的過程,甚至是一個銳減的過程,我也正在接納它們。我本是無中生有的一個蟻蟲,活著原本就是我的利潤。在死亡之前,我要沒收掉所有的行囊,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現在我根本不需要讓別人知道我是誰,我知道自己是誰就行了。我其實只是拋掉畢生積累的行囊之後,剩下的那一個人。

多麼牛!

作者簡介

高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青島市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主任。詩歌與隨筆發表於《詩刊》《作家》《星星》《文學自由談》《中華讀書報》《人民日報》《今晚報》等。出版散文集、詩集20餘部——散文集:《她傳奇》《他傳奇》《愛傳奇》《痛苦,是化了妝的禮物》《不要晃動生命的瓶子》《包紮傷口還是包紮刀子》《打擊你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等;詩集《99朵玫瑰和一首絕望的歌》《99只蝴蝶和一首涅槃的歌》《梅花99弄和一首復活的歌》《去南邊找北》《風中的海星星》等。編輯百年散文詩大系之《摯愛情愫》。

( 責編:鴻飛;校對:昊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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