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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記事起,從來沒有看到爺爺像別家的男人那樣對老婆吹鬍子瞪眼大呼小叫的,真的,從來沒有!爺爺總是滿臉慈愛笑意融融的望著奶奶,臉上的皺紋像潺潺流淌著的小溪,歡快清澈明朗;也像一樹盛開的桃花,慈愛溫暖深情。爺爺和奶奶說話更是柔聲細氣濃情蜜意,像和煦的春風也像纏綿的夏雨。

每天晚飯過後,爺爺總會習慣性地窩一支菸獎賞奶奶一天的辛苦勞累。奶奶抽菸袋 鍋,用的菸袋像秤桿一樣長長的細細的煙桿上面雕刻著金色的龍鳳呈祥的精美圖案,菸嘴鑲嵌著碧綠的翡翠,煙鍋是紫銅做的有一元硬幣那麼大,一小截指頭那麼深。菸袋是爺爺給奶奶定做的生日禮物,經歷了歲月的風霜雨雪,奶奶像生命一樣珍藏著愛護著。每天晚飯後,爺爺把煙鍋裡塞滿碎碎的煙片,菸嘴放嘴裡用火柴點燃煙片用力吧嗒吧嗒吸幾口,煙鍋裡升起了紅紅的火苗,煙霧隨之繚繞瀰漫起來,方才遞給奶奶。奶奶吸著煙,笑容在緋紅的面頰盪漾,飄飄若仙忘卻了所有的煩惱和傷痛。爺爺眉開眼笑的瞅著吸菸的奶奶,彷彿是世界上最開心幸福的男人。

爺爺總是稱呼奶奶“當家的”,奶奶真的是名副其實的“當家的”。不但掌控著家裡的財政經濟大權,家裡所有的大事小事人情往還都是奶奶說了算,奶奶做的事說過的話在爺爺眼裡都好,都是最正確的!爺爺還經常囑咐我們三個小屁孩“你們要乖乖的聽奶奶話,可千萬不能別惹奶奶生氣噢”。

爺爺就是這樣寵愛著順從著奶奶,有那麼一幕我記憶猶新彷彿就在眼前。不知道什麼原因爺爺捅破了天,惹奶奶生氣傷心了。那天晚上,奶奶哭了,開始奶奶抽抽搭搭哽咽起來,爺爺急了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站在奶奶身邊小心翼翼千般哄萬般勸,爺爺越哄奶奶越哭,越哭越傷心,似乎想起冤屈想起了悲哀,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浪高過一浪 ,由嗚嗚咽咽的低訴到號號陶啕的大哭,如銀河落九天的氣勢表達著長久鬱結於心中的委屈和傷痛。二隻手疾風暴雨似地在自己的腿上捶打著,唸唸有詞嘟囔著“老天爺啊,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了 !人不人鬼不鬼,……老天爺啊,我過得哪是女人過得日子啊……!”奶奶的淚水浩浩湯湯氾濫著奔騰著 。爺爺漲紅了臉,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抬起的手在空中微微顫抖著不知該落在何處,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努力剋制著不讓其肆意流淌,滿臉的內疚懺悔和自責。那天爺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用了怎樣的方法才把奶奶哄好。

第二天早上,奶奶依舊早早起來給在煤油爐上用一個小奶鍋給爺爺下了一碗用粉紅紙包著的有一虎口長的一個胡蘿蔔粗的龍鬚麵,依舊打上了一個雞蛋撒上一些香蔥淋上了幾滴香油幾滴醬油。伺候爺爺吃好了,爺爺起身,奶奶又輕車熟路地給他披上外衣帶上帽子送爺爺走出大門,直到上班的爺爺坐上在門口等待他的吉普車遠去。那天奶奶的眼皮腫的白白的亮亮的,美麗的雙眼皮變成了厚厚的單鳳眼。

那時候幼小的我特別不理解:爺爺堂堂七尺男兒,又是赫赫有名的國家幹部為何總在奶奶面前這樣謹小慎微唯唯諾諾。奶奶說東,爺爺絕不向西!更是厭惡奶奶偶爾對爺爺的胡攪蠻纏蠻不講理。為爺爺的老實厚道忍讓屈服鳴不平!

解放前,爺爺可是即墨乃至膠東半島商界叱吒風雲運籌帷幄的大資本家哦。旗下經營的機械廠、鑄造廠、火柴廠、好幾家五金百貨店和千畝良田都在1949年響應政府公私合營的政策,第一時間毫無保留的交給了政府管理。而且還不竭餘力幫著政府動員其他的大資本家上交他們的企業工廠給國家經營管理。爺爺是當之無愧名垂青史的國家功臣,用他的智慧能力和卓越的影響擔當起了即墨縣第一任工商聯合會主任的重擔。

那個年代家家戶戶的喇叭是唯一的傳媒工具,接收著國家、縣裡、公社、和生產大隊的重要資訊。每次縣裡開大會我們總能聽到主持人這樣介紹:“請即墨縣縣委書記縣長李仕遠同志上主席臺發言,”之後就是“請民主人士,即墨縣工商聯合會主任劉子順先生上臺發言”劉子順就是我爺爺。每次聽到這樣的廣播,奶奶總是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和幸福,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我們跑去大門口看看爺爺的車回來了沒有。奶奶在廚房忙碌著炒上幾樣好菜,熱上一壺老酒。

直到我成年了和爸爸聊天說起爺爺奶奶的話題,我情不自禁地尋問了壓抑在我心中多年的疑惑和不解:爺爺為何“懼怕”奶奶?爸爸略有所思沉默良久後,語重心長和我講述了爺爺奶奶的曾經過往……

曾祖父母是老年喜得貴子,爺爺是家裡唯一的獨子。爺爺小時候家徒四壁吃不飽穿不暖,儘管這樣曾祖父母吃糠咽菜還是省吃儉用供爺爺上私塾學文化。爺爺聰明伶俐勤奮好學,尤其在算數和算盤方面有著獨特的天賦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等到爺爺十四歲的時候家裡委實無力繼續供他讀書了 ,便送他去縣裡一家最大的五金雜貨鋪學做生意。開始就是給店掌櫃當小夥計跑跑腿幹些雜事,沒有工資只能掙口飯吃。

爺爺厚道勤快聽話,不僅能吃苦耐勞而且打得一手好算盤,再難再多的賬目也算得心應手遊刃有餘,令掌櫃和店員們瞪目結舌嘖嘖稱道。爺爺很快從跑堂打雜的小夥計到櫃檯先生,再到店鋪經理一步一個腳印穩紮穩打為公司出著力獻著策,公司營業額和利潤屢創新高,不僅贏得顧客廣泛讚許,也迎來了好多同行的加盟入股,生意蒸蒸日上財源廣進。

爺爺全心全意撲在工作上,23歲還沒有時間顧及娶妻成家之事。曾祖父母看在眼裡急在心頭,那時23歲是大齡剩男了。可巧,我18歲的奶奶,長得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端莊大氣雍容華貴而且還有著一雙嬌小玲瓏的三寸金蓮,是四鄰八鄉有名的大美女。那時候奶奶的祖父和父親在青島劈柴院經營一家小餐館生意興隆顧客盈門,奶奶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媒人給牽了線,接著就該相親了。爺爺中等個子,身子骨比較單薄瘦弱,雖然俊秀颯爽但因小時候生過天花臉上有不少坑坑窪窪的麻子,曾祖父母可能膽怯高攀奶奶的美貌,(還有種說法在相親的日子了,爺爺出差在外遇到風雪天氣沒有及時趕回來)不論什麼原因再也無法考究了,反正是請爺爺的堂哥,我爸爸的大伯代替相的親。大爺爺身材魁梧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當時在爺爺手下任部門經理。奶奶和家人見到儀表堂堂的大爺爺滿心歡喜一拍即合。

在那個時代替著相親雖然不是見不得人的醜事怪事,但畢竟是雪窩埋死屍紙裡包火的不光彩的事情啊!歡天喜地敲鑼打鼓八抬大轎把奶奶娶過門來。洞房花燭夜爺爺滿心歡喜又戰戰兢兢給新娘子挑起紅蓋頭,奶奶一下子懵呆了,隨後尋死覓活的那個哭喊啊鬧騰哦,我們可以想像得出,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全家上下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勸著哄著賠著不是,承諾著該承諾的和不該承諾的。爺爺失去了在商場叱吒風雲運籌帷幄的豪情壯志,乖乖地敗在了奶奶無盡的委屈和責罵聲中,一輩子沒有翻過身。奶奶鬧騰了幾天幾夜最終還是委曲求全留了下來。奶奶遇到爺爺也算是是前世修來的福分,爺爺畢竟是見過大世面做著大生意鳳毛麟角的體面人。

從此爺爺在奶奶面前都是滿臉堆笑小心翼翼。為奶奶從來不吝嗇金錢要啥有啥,奶奶說東爺爺絕不向西,生怕有一點閃失惹惱奶奶,爺爺就這樣一輩子把奶奶捧在了手心寵上了天。

爺爺和奶奶過著富有而平靜日子,爸爸七歲的時候才有了姑姑。爺爺走南闖北四處奔波忙碌,奶奶在家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父親三歲的時候,爺爺的老闆把他旗下的所有產業都英明果斷的交給爺爺經營管理,而且分給了爺爺豐厚的股份,從此告退生意場安居養老。老天庇佑扶持爺爺,加上他的勤奮寬厚睿智在生意場中一路順風步步為贏利潤連年創新高。後來爺爺大刀闊斧的進行了改革,和別的公司強強聯營成立董事局,爺爺被推薦為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從此生意更是順水順舟如魚得水。

可是天不遂人願。正當爺爺年輕力壯風華正茂之時,不幸患上了睪丸癌不得不遠到北京協和醫院做了切除手術,雖然手術成功很快恢復健康,但遺憾的是從此沒有了正常的夫妻生活,那時的奶奶是精力充沛嬌顏嫵媚的少婦啊!奶奶過早的失去了女人本該享有的幸福快樂,這無疑更增加了爺爺一輩子對奶奶的愧疚和負罪感。

奶奶不計前嫌寬容大度慈悲善念 與爺爺琴瑟和鳴相濡以沫,陪著爺爺走完了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一生。在爺爺六十四歲的時候,爺爺因肺氣腫在爸爸送他去醫院的途中壽終正寢與世長辭。奶奶心如刀絞悲痛欲絕,三天三夜滴水未進深深地陷入了思念之中,在爸爸媽媽和我們姐弟三人的慰籍呵護孝敬下,奶奶幸福快樂地走完了她八十三歲的人生里程,也算是福壽延年了,我們給爺爺呈上了一張圓滿和美的答卷。

前世的緣,一生的情。爺爺奶奶在輝煌勝意的時光裡不驕不餒夫唱婦隨,在艱難困苦飽受磨難的歲月裡相依相偎同舟共濟,給我們留下了極其珍貴的精神財富。

尊敬的爺爺奶奶,祈願您們在天堂與日月同輝,與天不老與地無荒。您們在後代人心中萬古流芳永世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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