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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日(農曆12月12日)是母親離開我們兩週年的紀念日。我一直不敢直面母親離開的事實,手機裡儲存著年邁的母親幾段弓背持拐蹣跚前行的影片,看一次影片就會心痛一次。

母親生於1936年初夏,終於2018年臘月(2019年1月17日)。母親的青少年時代正值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在戰亂動盪、饑荒、逃難長大的母親,因為是家裡的長女,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替外公外婆操持家務,攜帶弟妹。由於小人的誣陷,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反右”運動中,外婆被政府勞改了。外公懦弱怕事頂不了樑柱,剛成年的母親挑起了家庭重擔,生活的艱難造就了母親剛強的性格。長姐如母,漿洗縫補、田間勞作,照顧弟妹,母親樣樣拿手。1960年貧窮的母親幾乎沒有嫁妝就嫁給了同樣一貧如洗的父親,共同艱難地維持著一個剛組建的小家庭,母親同時還要兼顧照應外公和三個舅舅和一個小姨。隨著五個兒女的出生,生活重擔壓得父母親喘不過氣來。特別是父親隨村上的安排外出開河挖泥走了,生活的重擔落到母親一人身上。母親下田勞動掙工分,按年齡大小安排我們五個子女在課餘時間裡餵豬養羊、挑水燒火、清場掃地。這樣的安排,既讓孩子懂得了生活的艱辛,又鍛鍊了擔當家事的能力,使得我們五兄弟姐妹從小養成做事不懶惰的品格。在母親的合理安排下,家裡的一切井然有序。

儘管一家人很努力,但我們依然過著極其清貧的生活。一年裡除了祭祖,桌上不見葷腥米麵,荒春三月常常斷糧,煮一鍋胡蘿蔔,一半豬吃一半人吃,再煮一鍋清水白蘿蔔,加鹽的上桌當菜吃,拌糟糠的給下崽的豬吃。過年時分配到的布票因沒錢買布而浪費掉,母親氣得直掉眼淚。過年雖沒新衣服穿,但再難母親也會給每人做一雙新棉鞋。在寒冷的冬夜,在昏暗的油燈下,勞作一天的母親備布剪裁納鞋底,漿布絮棉做鞋幫,每天都要趕工到深夜。做一雙棉鞋大約要耗費7個夜晚,如果有事耽擱,那就需要更多時間。母親一直說“十月廿七催懶婦”,意思是到了農曆十月底,已經是小雪節氣了,再懶的婦女也需開始準備過冬的物品了。母親要做全家七人的棉鞋,在五十個左右的漫漫冬夜裡趕工,夜深時家人都在溫暖的被窩裡進入夢鄉,昏黃的油燈把母親身影投影到斑駁的牆壁上,牆壁上大又黑的身影,更襯托著此時母親的孤單。母親時不時地把凍僵硬的手指伸到裝有灶灰的銅質烘缸上暖一暖。在父母的操持著,過年時我們都有新棉鞋穿,年初一還能吃上魚肉,清苦的生活攔不住我們從內心裡發出歡快笑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八十年代初,我家辦起了豆腐坊,凌晨二三點父母就得起床將頭天晚上浸泡大缸裡的黃豆撈出,兩人合力推磨打漿。濾出豆渣後在大鍋裡煮熟挑出豆腐皮,再加入滷水點豆腐,製成特有香味的滷水豆腐和豆腐乾。天矇矇亮時父親就要將剛出爐的數十板豆腐、豆乾綁在腳踏車上推到六里外的集市上賣(因為一板板豆腐疊放在腳踏車後座兩邊,騎著怕重心不穩摔了,只能推著走)。父親去集市了,母親就為家人準備早飯洗衣,隨時接待來家裡買豆腐的鄰居。在父母的共同辛苦操持下,家裡的經濟狀況逐漸好轉了,父母就把兩間五架老舊平房翻建成四間五架平房,姐姐和哥哥先後出嫁和娶媳,一下又把家底掏空了。父母都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由於常年勞累奔波,本就羸弱的父親身體日漸衰敗,擔不起制豆腐的辛苦了,大弟跟建築隊外出謀生去了,我尚在讀大學,小弟在讀高中,家裡沒有人手接替父親,只好關了豆腐坊。斷了重要的經濟來源,除了一兩頭養豬和田間作物,沒有別的收入,母親對出多入少的日子不滿了,本就性格剛烈,進入更年期後越發的脾氣大了。母親日日裡的發洩聲、父親的咳喘聲,使家裡的氣氛很緊張。一慣忍聲吞氣的父親總是無奈地看著母親發洩。日子一長,我們都對母親心生憎恨,對父親生出憐憫。但都無力改變母親,拯救父親。在鬱悶的家庭裡,父親病倒了,強勢的母親沒意識到父親病情的嚴重性,依然罵罵咧咧,被醫生喝住了,母親嚇得回家去了。父親支撐著病弱的身軀,看著我們幾個子女先後成家分戶後,再次病倒了,在小孫女剛六個月大,能對著爺爺笑的時候,父親生命走向了終點。

父親過世後留下母親獨自在老家生活,兒子兒媳們為了生計,常年在外打工不著家,平日裡只有我們姐妹倆隔三差五的買的魚肉去探望一下母親。後來姐姐因病過世了,母親也是古稀老人了。四兄妹協商分擔母親的贍養費後母親放棄了責任田的耕作,但老人家是閒不住的人,把幾個兒子家的自留地的作物照料得生機勃勃,收拾得地裡寸草不長。只是母親一直吵著一個人在家太冷清了,渴望子女在家陪伴照料,但兒子兒媳為生計每年過完元宵節就外出打工,我接母親來家裡在住,她在城裡住不慣呆不滿一星期又吵著要回家去。我只好利用雙休日買菜送米上門,給母親煮上二三日能吃的魚肉放冰箱,並給母親收拾收拾屋子。每逢我要開車離開了,母親跟在車後要追好一段路,揮手叫喊著:什麼時候再來?下次早點來啊。我是忍著淚水開車前行,母親的啼呼聲漸漸地消散在風塵裡。

過了八十,特別是意外摔骨折後,雖然堅強的母親不到三個月就能持柺杖行走,但腦子開始混亂,記憶力迅速衰退,脾氣更加古怪,總是懷疑鄰居偷她東西,上門與鄰居爭吵,鄰居們都遠遠地避開她。更加孤獨的母親已經出現早期老年痴呆的症狀。因身邊沒人照料,從前特別愛乾淨的母親把家弄得又亂又髒,但卻不忘記每天下地伺候那幾分自留地,因腿腳不靈便和地裡高低不平而經常摔倒,鄰居們看在我們子女的面子上,雖平時不搭理脾氣古怪,總想罵人的母親,但看到她老人家摔倒不起時,都會去扶一把的。漸漸地母親腦子更加混亂了,我去看望她時,她盯著問我:你是誰家丫頭?時而認識我時而不認識我,還把我大弟誤認為是我父親(也確實長得像)。母親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在快速衰退,常把幾件夏天的衣服疊加穿在棉衣裡,電飯鍋裡總是餿米飯,給她煮的菜放在冰箱裡發黴也不知道倒掉。我們與母親說好了,請鄰居照顧她起居,沒兩天她又把人罵走。因為她搞不清楚別人為什麼住進她房間裡。鄰居不願意再照顧母親了,我們子女自己輪流抽時間去照顧她,母親時常不認得自己的孩子,懷疑照顧她的子女偷她東西,吃她飯,又哭又鬧的。就這樣在混亂的世界中痛苦活著的母親在2018年12月5日早飯時從坐著的板凳上摔倒、嘔吐。我們急忙把母親送進醫院,腦CT顯示多處腔梗,小腦有血腫塊並伴出血,血壓奇高,血糖偏高,手術風險大。母親在醫院治療了二十多天,血腫塊已經消失,腦子也不混亂了,能認得來探望她的親朋好友了。只是血壓一直降不下來,喝水吃粥都會嘔吐。後來我哥哥與大弟決定放棄治療,偷偷把母親從醫院接回了家。母親在家沒有醫療、無法進食的情況下,僅憑每天少量的喝水,苦苦支撐了23天,熬到眼枯臉癟,瘦到不成人樣,在2019年1月17日(農曆戊戌年十二月十二日)傍晚,母親盯著我看了一下午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悄無聲息地離世,彷彿睡著了一樣。

母親的一生是苦難的、剛強的、勤勞的、辛苦的、能幹的。她對兒女的愛不是溫柔的,教育子女時總是高聲大氣叫嚷,甚至是狠狠的打罵,所以我們五個子女從不頑皮、搗亂,從小到大到老,做事懂規矩能謙讓;母親對兒女的愛是融進一針一線裡,即使處於“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困難時期,我家走出來的孩子衣服總是乾乾淨淨的,布丁也縫補得整齊服眼的,母親也從沒讓我們穿過破得露出腳趾的鞋;母親對兒女的愛還滲透在廚藝裡,即使在極其困難時期,有一手好廚藝的母親也能將家常的茄子蘿蔔青菜,整得可口噴香。母親對兒女的愛也透過故事來傳遞,小時候黃梅季節,一家人悶在家裡在,父親壓草盤,母親一邊做針線一邊母親一邊做針線一邊給我們講楊家將的故事,興起時還哼喝幾句,母親的歌喉真不錯。

我們都懷念不發脾氣時的母親,但苦難歲月清貧生活讓母親不發脾氣不罵人的時候真少。所以我們心裡都怨恨母親,母親真的離開了我們,我們聚在一起時都懷念母親。想起過年時的新棉鞋,眼睛不由得又溼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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