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很想念父母,我每年都會回國一、兩次,或者把父母接過來住三到六個月。
而2019年,媽媽卻不願意來日本了。不是因為不理解我,而是確實奔波不動了。爸爸在電話那頭說的話:“你長大了,我們老了已經沒有力量再為你做什麼了,不來給你添麻煩已經很好了。你照顧好孩子,照顧好自己。我們也自己照顧自己。”讓我情緒崩潰,哭到不能自己。
一場註定的分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見到父母,內心的自責與害怕變得越來越具體,記憶中那個整潔明亮的家消失了。媽媽變得行動越來越遲鈍,很多事情精力都跟不上了。家裡四處積滿了灰塵,廚房觸手都是油膩。做的飯菜也蒸或白煮,能填飽肚子就好。
一起外出,以前走路帶風的媽媽,現在總是要我停下來等一會才能繼續一起走,突然湧現出無窮的恐懼:那個曾經說話滔滔不絕,第一次來日本還會開心地和我一起坐過山車的媽媽,也許,真的就要消失不見了。
與突如其來失去還不一樣,這種緩慢的,如同被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割據著的痛苦,尤其殘酷。不至於立刻致命,但卻無力改變,也無法挽回。眼睜睜地看著父母的身體,某一部分正一點點的衰敗,這種感覺彷彿溺水之人,不斷掙扎,直至沒頂。
年少時,拼盡全力離家,只想往外闖,越遠越好,滿懷著某種夢想,總覺得自己會過上不一樣的人生。總覺得來日方長,等我賺夠錢再慢慢孝敬父母。可是卻忘了時間的殘酷。多年過去,忙忙碌碌,磕磕絆絆,峰迴路轉,我也早就融入了異鄉的生活,除了偶爾還懷念熟悉的街道以及一兩種刻進味覺的食物,其實早已無法再回到原地。
我已經有了分享人生的伴侶,也有了需要照顧的孩子。
父母永遠是替我著想,不願成為我的負擔。但每次在影片上看到日漸蒼老消瘦的老人,又時時承受著心靈的煎熬與苦痛。
爸爸媽媽,對不起啊!能為你們做的事還是那麼少。
接受無法改變的事實,做好眼前該做的事
我曾多次想如果當初沒有選擇出國,在一流的日資企業做翻譯,安穩的生活。每時每刻陪伴家人,而不是在2020一場疫情的到來,被迫與家人分離,知道媽媽生病住院的訊息,急的坐立難安卻無計可施。
選擇,沒有對錯,只有必須承擔的後果。無論我們從什麼地方出發,如今身在何處,我們一樣都要面對成長的痛、生活的難。
人生也並不是一個好與壞的決定,而是一個連續不斷活著的過程。
如果不是這次疫情,讓我被動或主動開始重新靜下心來閱讀,強迫自己在無能為力的悲傷中放空自己。在文字中一點一點地抽離內心深處的痛與怕,也不會有一顆平靜的心去接納無法改變的一切。盡我所能去改變一切能改變的事情。
如果不是有了一次又一次的離別,我也不會越來越懂得珍惜,懂得世上最溫暖安寧的莫過於親情,最幸福的瞬間都隱藏在一些日常而瑣碎的細枝末節裡。
我已經說服先生打算今年回國,暫時就不回日本了。
因為每一年都在失去,那些可親的人、可愛的人,漸漸都是見一面少一面。
亦舒說:一個人,只能在彼時彼地,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麥加在《人生海海》中告訴我們,沒有完美的人生,不完美才是人生常態。
人生舉步無悔
我很喜歡日本的墨流畫,一滴濃墨滴下去,最後暈染開來,是山川、是花草、是飛鳥、是日和,舉手無悔,一墨一熠。
我喜歡墨流的色彩、張力,以及其中不言而喻的隱喻——我們以為人生是從一張白紙開始,精心構圖、斟酌下筆,反覆修飾,最後成畫。然而並不是這樣:它是由許多或好或壞的決定組成,一個決定之後,再無撤回可能,最多是,將錯就錯往下走,儘量從錯誤中長出新的姿態。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所謂的“圓滿”的畫面,但我努力了,卻從未接近,只是一次次被推往“錯”的方向,然後將錯就錯,努力將命運滴下來的墨,畫成一道風景。
日劇《三月的獅子》中佐々木蔵之介那個清冷儒雅眼神裡都是戲的男人,在即將和高手對戰前,對自己的學生說:“就算知道贏不了,也不代表就可以放棄努力。”
一部溫暖而又殘酷的電影,少年國棋手的故事,有生存的無奈,有選擇,與被迫選擇,這無關人生逆襲。電影裡赤裸裸的人性,世態炎涼,那都是人生常態。沒有真正的贏家,段位再高的棋手都是揹負著孤獨與內心的傷痛蹣跚而行。
棋手舉手無悔,人生舉步無悔。
人生的意趣在於有著種種的可能性以及在某個轉角處的峰迴路轉。你選擇這條路也收穫這條路上獨有的風景。風一更,雨一更,山一程,水一程,只要一直往前走,耐住寒冷,穿過泥濘,歲月自有相逢處。
人生沒有後退,只有一步一步往前走。
有些事,也無需急著找答案,生活中的起承轉合,環環相扣在一定的時機自會給你一個答案。
一願父母康健,歲歲長相見。
二願能與自己和解。放過自己,接受不完美,便獲得智慧與坦然;不放過自己,就永遠怨懟、活在假設與追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