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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生在南磚井,長在南磚井,嫁在南磚井,婆家孃家隔著一道街,房前屋後,母親回孃家也就是出門進門的事,確實夠近的。這樣一來,我們回姥孃家也就夠方便了。姥娘、姥爺脾氣好,見了孩子們就歡喜,舅舅、姨姨們也都熱情,一見我們去了,就逗著玩。從小我們幾個弟兄就在姥孃的炕頭上玩、院子裡鬧、老棗樹上爬,那樣的日子真是賽過孫悟空花果山上的生活。

記憶中印象最深的要數姥爺種的菸葉子了。儘管姥爺家的院子不大,但是,姥爺閒不住,每天從生產隊上地回來,就是在院子裡打理他的那一片小天地了。姥爺的煙癮大,一輩子煙不離嘴,用他的話來就是,飯可以一頓不吃,煙不能一天不抽。家裡人口多,負擔重,自然是吃不起紙菸的,而且他也多次說供銷社賣的紙菸,是中看不中用,看見好,抽起來沒勁,還貴,根本比不上院子裡種的小蘭花旱菸筋道有味。

春天裡整理好地,穀雨前後下種,很快就出苗了。因為地裡肥力好,見苗就長,很快就冒出地面一大截了。那個時候,姥爺和姥娘怕我們小娃娃們頑皮損害菸葉,就會從外面割幾捆葛針回來,紮成籬笆,很是漂亮。姥娘愛好花花草草,還要在地的周圍都種上花草。什麼無花果啦、桃柳啦、萬年青啦等等,和菸葉子的嫩綠一比照,真是紅得耀眼,綠得青翠,交相輝映,煞是好看。鄰居們進來看到,往往會脫口說,哎呀,看看人家這小院子打理的,真是綠是綠,紅是紅的,人精幹了,做啥也不差!姥娘姥爺聽了,只是會意地一笑,怡然自得地說,那有甚好看的,不就是幾株菸葉子嘛。

記得有一次,一個小夥伴看到紅豔豔的萬年青覺得好奇,偷偷摘下一顆,就往嘴裡塞,姥娘一看,趕忙吆喝說,你個臭小子,甚也想吃,那是你吃的嗎?快吐了,小心吃到肚子裡中毒,嚇的他一句不說,就是個往出吐。

大夏天,菸葉子就長高了,地裡水肥足,長性好,都能長到快半人高。葉子綿厚肥大,枝幹粗壯結實,開的煙花噴香,那時候,院子整天漂出的是菸葉獨特的香味。那種香,是直入心田的清香,還又是沁人心脾的淡香。到了七月份,就該採收了。這個時候,院子裡菸葉子已經由先前的淡綠,變成了深綠和墨綠,再後來就變成淡黃了,那味道飄灑在院子裡,就連空氣中也就有了一種甜甜的香味,真的是空氣都香呢。

特別是在清晨和傍晚,大人們從地裡回來,或者是晚飯後納涼的時候,耳邊聽著鳥兒在樹上的鶯啼,眼瞧著壯碩的菸葉,聞著空氣中帶來的脈脈清香,好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一樣。再看看姥娘赤溜溜喝碗粥,姥爺樂呵呵抽袋煙,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情,就是一幅典型的農家幸福的圖畫。

過不了幾天,姥爺和舅舅們拿鐮刀割下來,捆成捆,然後吊到房簷下,或者是直接放到房頂上涼曬。直到曬的葉子金黃金黃,院子裡香味撲鼻。當收完秋的時候,地裡農活不忙了,姥爺這才耐心地把葉子和枝幹分開進行加工。

說是加工,其實也就是用石臼分別把枝幹和葉子搗碎,在攪混均勻。這種活計,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難吶。這是一項費時費力的活,急不得,也還慢不得。需要先把葉子和枝幹分開來,用石錘一錘子一錘子地搗。當年還沒有粉碎機,全靠人來搗。

都說抽菸嗆人,其實搗菸葉子更嗆人。真正來說,葉子曬乾後,已經發脆,稍微用力搗幾下就能搗碎,難就難在,枝幹搗碎了。那時候,不用機械,純粹是用雙手在石臼裡搗。枝幹粗的有大拇指粗,折斷放到石臼裡,搗不了幾下,很快就會漂起來菸葉的嗆人味道。別看菸葉子放在院裡曬乾有一股誘人的清香,但是,從石臼裡漂出來的味道可就難聞了,那可是又辣又嗆,吸進鼻孔裡,嗆的人還流淚咳嗽。更惱人的是搗了菸葉的石臼,就是再洗得乾淨,仍然有一股菸葉味,就連過年搗的糕面還感覺帶有一股那味道。

光是搗碎枝幹還不行,因為枝枝杆杆太多了,一下子根本搗不碎,這就需要用鐵絲篩子耐心地篩,篩下細的,留下粗的再來搗。來回幾次才能都搗完。篩的太細了卷出的煙透氣不暢,不好抽;篩的太粗了,又不好捲菸。所以說,搗菸葉子,實在是個技術活。等到都搗碎了也過完篩子了,還需要把枝幹和葉子再一起攪和起來,這個時候,我們看到的就是枝幹泛白,葉子發黃,用手捏捏,既幹又脆。

傍晚時分,幾個老哥們走出門來,坐在老街上,看看落山的太陽,瞧瞧東昇的月亮,用菸袋鍋子抽一鍋子,或者是用白報紙卷一根抽一口,吸一口下肚,吐口氣出來,伴隨著那一閃一閃的火星子,簡直是五臟六腑都能感受到別樣的痛快!那可真是上等的獎賞!其實,不就是一口煙下去,咳嗽幾聲出來嘛!在我看來,也就是莊稼人的中苦中作樂的心情罷了。

聽姥爺說,如果菸葉裡攪拌點蜂蜜,放一冬天發酵,來年春天抽,會感到更香。到底香不香,好抽不好抽?我還真不知道,只是從姥爺那異樣的目光裡我感覺到,也許確實香,可惜,我始終沒抽過一口。

長大成人後,我曾在太行山區工作,由於工作關係,我經常下鄉到山區農村。有一年夏天,我在一個村裡,看到一位老者竟然還用菸袋鍋子抽旱菸。好奇心驅使我上前打問老人抽的是啥煙?老人家抬頭看看我,彷彿有點不解地說,“你看你,莊稼人還能是抽甚煙?不就是旱菸嗎,自家種的小蘭花!“我一聽,笑著又問,“都到新世紀了,你還抽小蘭花,不怕嗆人嗎?”他聽了有點不耐煩了,又說道,“買的紙菸聞起來香,抽起來不頂事,哪像咱這小蘭花勁大!都說農家的土飯土雞土豬好吃,其實,咱這裡的吐煙更好吃,提精神哩!”說著話狠狠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出來,把頭一扭不理我了。看來是話不投機,嫌我煩了。我偷偷一笑,竟然感覺到煙幕繚繞中,彷彿又看到了夕陽下,姥爺坐在老槐樹下抽小蘭花的場景……

(圖網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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