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個子叔叔的兒子和我同庚,個子也長得高,大家都喊他小大個子。家裡弟弟妹妹多,他是老大,讀到初小畢業就回家務農了。十來歲的小孩,能做什麼事兒呢?別說,對家裡的幫助還是不小的。可以幫助帶弟弟妹妹,幫助做點家務,喂喂豬食,喂喂雞鴨,讓母親能夠騰出手來做別的事兒。到了十二歲,他就直接跟著大人一起下地幹農活了。按現在的說法,這樣的年齡,不去接受義務教育,還去幹活賺錢,屬於童工,是違法的。那個年代,沒有這種概念。生活艱難,為了活著,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不管在什麼時代,生存權總是擺在第一位的。小大個子,因為個子長得高,為人老實,幹活賣力,同齡的孩子每天工分只有三到四分,他總能評到五到六分。兩年之後,他已經成為一名做農活的好把式,評到了最高級別的工分,每天十二分。小小的一副肩膀,擔起了養活家人的重擔。
小大個子來喊我去夏灣村裡玩。我和他一起走下這塊小高地的三十幾級臺階,走過我熟悉的田埂,跨過我熟悉的小木橋。
冬天是枯水季節,淺淺的河水清澈透底,我們看到有幾條魚鑽進了淺灘邊的一個大石塊下面。小大個子示意我腳步輕一點。他來到這塊大石塊的旁邊,從河灘上輕輕地端起一塊大石頭,狠狠地砸在下面有魚藏身的大石塊上,隨著叮噹一聲巨響,三條魚漂出了水面。這條河裡的魚都長著花花綠綠各種顏色的魚鰭,非常好看!小大個子隨手摺了一根細細的小樹枝,把三條魚穿成了一串。魚並不小,每條足有二三兩。他說先送回家給他爺爺奶奶熬魚湯。
我是第一次到小大個子家裡來。這是一幢用土坯砌成的房屋,還算好,屋頂上蓋著瓦片,小小的幾個窗戶上蒙著塑膠薄膜,家中空徒四壁。靠左邊的牆角,一張木板床上躺著常年臥病在床的爺爺和奶奶。靠右邊的牆角,搭著寬寬大大的通鋪,他和父母及弟妹們都睡在這裡。三個弟弟和一個小妹看起來都只有五六歲到七八歲的樣子。一個弟弟和小妹正坐在爺爺奶奶床邊,還有兩個小弟弟躺在通鋪的破棉絮裡。原來,是因為四個弟弟妹妹沒有足夠的衣服,只能輪流起床。這是我見過的最貧窮的家庭。小大個子把魚遞給母親,然後就說和我一起出去玩了。我向他爺爺奶奶和家人拱手拜年並告別。
我們往村東頭村裡最高大的青磚大瓦房走去,那是和我們也同庚的章新會的家。新會,是取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寓意。他家勞動力多,全家人身體都健健康康,每年生產隊年終分紅,他家都能分到兩三百塊錢,是村裡少有的幾家富裕的人家之一,大家都喊他小章魚,因為“魚”諧音“裕”。
小章魚排行老二,在牛街中學讀初一。大哥是壯勞力,父母親都是做農活的好把式,爺爺奶奶身體都很好,爺爺在家養豬、養雞、養鴨,奶奶在家操持家務,一個妹妹在上小學。
屋子除了沒有天井之外,其它結構與我外祖父家的屋子一樣。中間是正堂,正上方貼著領袖畫像,畫像兩邊是對聯。朝南方向,左右各一間廂房;北邊,左右各一間正房。
小章魚住在東北角的正房裡,裡面已經放好了兩張小方桌。我和小大個子到了之後,正好八個人,湊齊了兩桌,每桌四個人兩副牌,打升級八十分。
那個年代賭博是絕對不允許的,不許玩來錢的,哪怕一分錢也不行。大家從心眼裡就排斥賭博,所以都很自覺。對輸家的懲罰措施一般有兩種,其一是刮鼻子;其二是臉上貼紙條。我們採用貼紙條的方法,我和小大個子面對面是一家,我們貼的紙條比較少。
晚飯時間到了,我們把牌收起來。小章魚母親和妹妹給我們兩張桌子上都擺滿了飯菜,都是平時吃不到的好菜。有肉圓子,就是紅燒獅子頭,紅燒魚,老母雞湯,山粉圓子(我們當地的特產,是用山芋粉做的,很特別的一道菜,是徽菜菜系中的經典菜品),還有一道我們當地過年時必不可少的素菜一一通泰絲,除了當地人,一般人聽不懂這道菜,其實就是蓮藕絲,白白嫩嫩,脆脆爽爽,因為“藕”與慪氣的“慪”讀音相近,晦氣,所以不管是過年還是平時,這道菜都叫做“通泰”絲,寓意一年到頭,通通泰泰,身體健康!
小章魚父親給我們送來一瓶散裝白酒,就是小時候我常拿著玻璃瓶去供銷社幫父親零拷的那種散裝白酒,八毛錢一斤,是我們縣城酒廠用山芋幹釀製的高度白酒,酒性很烈,但味道很香, 本地老百姓都愛喝。小章魚也勸大家喝一小杯,但小夥伴們都堅決不喝,已經叨擾了人家飯菜了,酒不能再喝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儘可能不麻煩別人,這是中華民族每一個成員與生俱來的基因。
吃完晚飯,我們又繼續打升級。小章魚父親又進房間幫我們的火盆裡添加了木炭,房間裡很暖和。已經很晚了,大家眼睛都睜不動了,小章魚又抱來兩床棉被鋪在地板上,我們八個人就這樣在床上和地鋪上橫七豎八的睡了一覺。第二天上午睡到自然醒,然後大家各自回家。分手前我們八個人約定好了,今天回家休息好, 養精蓄銳,保證精力充沛,明天去九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