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婚姻出現危機時，兒子貝嘉剛過完7歲生日。
正是一年級暑假，放假前，我就答應了帶他去北戴河玩。
危機的出現對我來說毫無徵兆，直到老公提出離婚，我才發覺這場我認為完好的婚姻，原來早已千瘡百孔。
早在5年前，他便和另一個女人苟合在一起。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變故，這些年的全職太太生活，早就磨去了我曾經的銳氣。
02
那晚臨睡前，他說：“是我對不起你，房子、存款都給你，至於貝嘉……”
“你帶他走吧。”我冷冷的回答。
那一刻，陷入絕望的我混混沌沌的，家都沒有了，我的世界也坍塌了，還要兒子做什麼？
“那你？”他有些不安地看著我。
“放心，我死不了！”我大聲叫喊著將他推出門去。
關上門，我淚如雨下。
口是心非的我，面對家庭的殘破，那感覺真不如死了好。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想到死亡。
曾經無意中聽到都會感覺冰冷的兩個字，這一刻，卻有種解脫般地誘惑。
03
第二天，貝嘉被送去了母親那裡，他說不想讓7歲的孩子直接面對這一幕。
我們沉默地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沉默地一前一後走出民政局。
他喊我的名字，我充耳不聞，掉頭便走，腳步輕飄飄的。
早上出門前路過鏡子，裡面一閃而過的影子讓我倍感陌生，消瘦、憔悴、衣衫不整。
這個樣子的我，真的不想繼續行走在人世間。
在路邊，我伸手攔車，他追上來拉住我說：“我送你吧。”
我甩開他，哀莫大於心死，一切都已無所謂了。
回到家開門時，拿鑰匙的手忽然無力地抖了一下，鑰匙掉在地上。
門被打開了，貝嘉跑出來抱住我，天真的問：“媽媽，你和爸爸去哪裡了？”
04
貝嘉小小的身體，柔軟熱烈，可能是剛剛調皮過，頭髮亂蓬蓬的，一額頭的汗。
那仰著的小臉，眉眼、唇鼻，都酷似他叫爸爸的那個男人。
“你怎麼回來了？”我這才想起問他。
“我讓舅舅送我回來的，我不想在外婆家，媽媽你說的，這個週末帶我去北戴河。”貝嘉興奮地說。
“要去讓你爸帶著去！”我推開他，“以後，有事就找你爸。”
05
貝嘉好像被我的聲音和樣子嚇到了，他張大眼睛怔怔的看著我。
雖然他從小就頑皮，但一直很懂事，這些年，我從來沒有衝他這樣無端地發過脾氣。
就在這時，剛剛和我辦了離婚手續的男人走進門來。
“爸爸。”貝嘉跑過去大聲說：“媽媽說，讓你帶我去北戴河，可是我想讓媽媽也去。”
可憐的孩子，他還不知道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心思完全和我們不在同一個世界。
男人撫摩著貝嘉的小腦袋，說：“對，媽媽不太舒服，爸爸帶你去，收拾收拾你的東西好嗎？”
06
辦離婚手續時，我們已經在協議書上註明：兒子的撫養權歸他。
是的，是我主動放棄的，我的狀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還有能力去照顧孩子。
貝嘉跟著男人跑進屋裡開始收拾，邊收拾邊嘟噥著，大意是希望我一起去。
沒過一會兒，兩人忽然爭執起來，貝嘉說：“好了，已經夠多了，都帶著那麼重，我們過兩天不就回來了嗎？……”
聲音突然就靜下來。
不一會，男人拎著貝嘉裝滿衣物的行李箱走出來。
貝嘉揹著雙肩包，戴著棒球帽，脖子上還掛著我給他買的玩具手機，一副興沖沖的樣子。
男人慾言又止，貝嘉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說：“媽媽，你一個人在家不要害怕，我們過幾天就回來了。”
一瞬間，眼淚急速逼進眼睛，我難過的轉過身去，揮著手和他說再見。
07
兩個人走了，屋子裡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保持靜止的姿勢，又一次想到了死亡的感覺。
渾渾噩噩之際，我依稀聽到了門響，又疑心是個錯覺。
這個世界的一切聲音都可以放棄了，我想，直到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但貝嘉的喊聲和一陣急促的腳步傳過來：“媽媽，媽媽，我回來了。”
他不是剛剛離開？已經過了多久？還是我在做夢……
08
我恍惚著，貝嘉卻已衝到身邊。
他把揹包丟在地上，撲到我床前：“媽媽，我不想跟爸爸去了，我想和你一起。”
我支撐著坐起來，貝嘉的額頭上又是滿滿的汗。
一定是一路奔跑的緣故。
我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擦著他額頭上的汗說：“跟爸爸去有什麼不好？幹嘛非要和媽媽一起？”
“不，我就想跟著你。”他倔強地嘟著嘴巴，“爸爸不會做沙堡，不會打沙灘排球，他還著急回來，說過兩天要開會，跟他在一起，一點都不好玩。”
“媽媽，你不舒服嗎？是不是又頭疼了，我來幫你揉揉。”說著，他胖乎乎的小手撫上了我的額頭。
看著這個貼心的孩子，我只能打起精神，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09
貝嘉自顧自地給我揉著眉心，邊揉邊絮叨著，完全不管我的心情。
我嘆口氣，第一次發現他是個很絮叨的孩子，
晚飯時間到了，我只煮了兩盤速凍水餃。
貝嘉大口吃著，我也被他催著機械地吃了幾個，然後就再也吃不下，心裡堵得厲害。
貝嘉還在那裡說：“媽媽，你要多吃點，你說的，吃嘛嘛香，才能身體倍棒。”
我苦笑著，在他的催促下，把冒著熱氣的水餃湯喝了下去。
胃頃刻間暖了起來。
是生命的暖，不容拒絕的暖，在體內緩緩升騰。
吃完餃子，貝嘉託著小臉坐在那裡，凝神片刻後去了客廳。
回來時，他手裡拿著一盒藥遞給我說：“媽媽，藥是要飯後吃的，吃了就不難受了。”
那是一盒感冒藥，在7歲的孩子看來，不舒服就等於感冒。
握著那盒藥，我的心似乎在緩緩復甦。
10
他說：“貝嘉說你沒有工作，沒有錢，沒有很多朋友，你是弱者，他必須和你在一起。”
我默默想起這些年，在我和男人之間，貝嘉其實對爸爸的喜歡要多一些。
我愛嘮叨，對他要求也多，在家裡待久了，難免和社會脫節，有時他和我聊一些新鮮東西，我不知道時，他就覺得我笨。
倒是他和爸爸常常膩在一起。
男孩子大了，會越來越喜歡爸爸。
可現在，他卻選擇和我在一起。
小小的年紀，能懂什麼？無非是任性罷了。
可是一連幾天，他只是纏在我身邊，從不提爸爸的事。
天天催促著我去買菜、逛街，帶他去外面新開的飯館吃飯，或者去公園走走。
11
有一次，在商場，貝嘉想要個新足球，他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問我：“媽媽，我們還有錢不？”
我心裡很難受，錢暫時還足夠，可不是我掙來的，是離開的男人留下的。
所以我不回答他。
我不想他這麼小的年紀也開始憂慮這樣的問題。
見我沉默，貝嘉不動聲色地把足球放下，自言自語道：“沒事，家裡那個還能玩，等我過生日時再買新的吧。”
我把足球重新塞到他懷裡，去結了賬，離他過生日還早呢。
既然他選擇跟著我，我也不能委屈他，我說：“放心，你想要的，媽媽都能給得起。”
12
那天，我一直裝作心情很好的樣子。
貝嘉看著我，天真的眼睛裡，藏著一絲擔憂。
就是那一刻，我動了出去重新找工作的念頭。
雖然離開職場時間很久了，但當初我也是經濟學院的高材生，如果不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家庭上，如今在當初那家公司的地位，也該是舉足輕重了。
想起那時，我穿著條紋職業裝，細高跟皮鞋，髮髻輕挽，談吐從容。
放棄那個時候的自己，當時也有一些惋惜，但每天能看到兒子粉嘟嘟的小臉，親自照顧他的衣食住行，便覺一切都值了。
現在的我，忽然開始懷疑，到底哪一種方式才是給他更好的愛和陪伴呢？
如果將來，我連他的依賴都要辜負，要拿著別人的錢來養活他，我會是個慚愧的母親。
13
貝嘉是個太好的孩子，這幾年一直過著物質豐裕的生活，因為我們婚姻的變故，他瞬間長大，甚至開始擔心起本不該他擔心的問題。
可他不過是個7歲的孩子啊。
摟過貝嘉瘦小的肩膀，我一路擁著他回家。
他懷裡抱著那隻足球，不時仰起頭來和我說著什麼，而我的心就那樣被他引領著，一點點堅定起來。
我想好了，等他開學後就出去找工作，等有了穩定的收入，就要回他的撫養權。
放棄他，是我的錯。
14
那個暑假，貝嘉每晚都睡在我身邊。
其實，自從他3歲起，就已經分床了，如今，他卻放心不下我，一定要陪著我。
他像個盡職盡責的醫生，看著我一點點恢復生命的元氣，幾乎從來不提爸爸，即便偶爾忘記說漏了嘴，臉上即刻露出擔憂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
他讓我為當初那種荒唐的念頭自責不已。
我怎麼會忽視了他？怎麼想要放棄了他？僅僅因為一個負心的男人，忘了最愛我的那顆小小的堅定的心。
15
貝嘉開學前幾天，我買了幾件職業裝，一一穿給他看。
“媽媽真漂亮。”小傢伙的眼睛一亮，卻又忽然警惕起來：“媽媽，你為什麼買好多新衣服？”
他的警惕令我心疼。
通常在電視裡，傷心的女人在絕望時，也會打扮得漂漂亮亮，並且因悲哀而平靜。
我裝作看不懂他的警惕，笑著說：“因為媽媽想要去上班了。”
“真的？你要去哪裡上班？做什麼工作？離家遠不遠？”他仍然狐疑的追問。
我認真地告訴他自己的打算，像和一個成年人對話那樣。
好半天，他才點點頭，說：“那好吧，媽媽，我為你加油，你是最棒的。”
16
新學期入學，送貝嘉去學校後，我去了人才交流中心。
大半天轉下來，並沒有太適合的工作，原來我的學歷和年齡都已失去了優勢。
我有些黯然，中午隨便吃了點東西，又在招聘網站瀏覽自己發出的簡歷。
我直奔那家酒店，那是家規模略小的酒店，待遇也一般，比起我曾經的工作，差了太多。
面試經理倒是很熱情，我推辭說考慮考慮，我不知道是不是要為了這樣一份工作而委屈自己。
等我疲憊地回到家，卻看到母親來了，正在廚房裡做魚，滿屋子的香氣。
看到我進門，她似乎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貝嘉給外婆打了電話，他告訴外婆，自己要開學了，讓她來陪陪媽媽。
17
這個細膩的小男生，他仍然放心不下我，都是我當初的狀態嚇到了他。
母親站在那裡學著貝嘉的口氣說話，眼圈忽然就紅了，扯起圍裙來擦著眼角，嘟噥道：“孩子比他爸強，這麼小，就貼心貼肺地疼你，為了孩子，你可得好好的。”
我伸手擦去母親眼角的淚，堅定地說：“媽，放心吧，我會好好的，不過現在，魚要糊了。”
母親忙不迭的轉身去了廚房，沒看到我眼中忽然湧出的淚。
我擦擦眼淚，仰起頭來看時間，卻聽到外面的腳步聲。
是奔跑著上樓梯的腳步聲，清晰而迅速。
奔跑，在這段時間，已經成了兒子的習慣，成了他愛我的方式。
18
開啟門，果然是滿頭大汗的貝嘉，還氣喘吁吁的。
看到我，他咧著嘴笑了：“媽媽，爸爸送我回來的，你找到工作了嗎？我怕你上班沒空，就讓外婆來給咱們做飯吃。”
他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眼神裡滿是著急。
我拉他進來，拿毛巾給他擦汗，說：“媽媽找到工作了，一家酒店聘媽媽做大堂經理呢，媽媽厲害吧？星期天，我帶你去看看。”
他雀躍著，給我豎起了大拇指。
又忽然抽了抽鼻子，朝廚房的方向探過頭去：“哇，外婆做了媽媽最愛吃的紅燒魚，太好了！”
他朝廚房飛奔過去。
終於又聽到了他歡快的喊叫，真實的，不偽裝的，發自心底的。
這一次，他終於真的相信了我的康復，從身體，到心靈。
那麼，為了這個奔跑著愛我的孩子，我又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美好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