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959年。父親成了16歲的小夥子，國字臉，眼睛大而亮，身材高大健碩。此時他已經高小畢業，成了家裡的頂樑柱。父親跟他姥姥說，姥娘我跟您姓吧。姥娘先是驚訝轉而眼睛裡就泛起了淚花。她知道父親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六歲起就跟著姥娘和姨，是她們把自己養大，現在他是在以這種方式來報恩。姥娘不同意，父親堅持，最後姨說，那就改吧，就叫嚴弓長。

祖輩的殷實並沒有給父親帶來多少幸福，反而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裡給父親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父親被化成了地主子弟。他沒有機會再繼續讀書，雖然他的成績一直是第一名。升高中的那天，要去縣城考試。早上父親沒有吃飯就趕了二十幾里路去了縣城。不是父親不想吃，其實他餓得要命，父親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會不餓啊？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啊，新生的社會主義中國那麼的不幸：外部受到封鎖，內部經濟基礎本來就薄弱，從1959年開始又是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城裡、鄉村到處一片貧瘠。父親的張莊也不例外。糧食是沒的吃，地裡的野菜被挖空！村裡的楊樹葉，柳樹葉，榆樹葉被掠光！村裡的楊樹皮，柳樹皮，楊樹皮被扒光！甚至連村頭小山上一種叫做“甘子土”的泥土也被人們拿來充飢！吃了這種土漲肚，拉不下屎！可是飢餓啊！村裡有個女人生了九個孩子，餓死了三個，病死了三個，活下來的只有三個。

父親知道，他吃飽了去考又能怎樣呢？人家是不會要的。考試只是一種形式，你是地主、富農成分那你考了第一也得靠邊站。只有那些貧農的孩子才有機會繼續讀書。父親將吃飯的權利讓給了年邁的姥姥和把他拉扯大的五姨。

姥姥心疼啊，對父親說：“小四你吃啊，吃飽了考好點。”“我不餓，你和姨吃吧”，父親說。姥姥轉過臉去，摘下老花鏡默默的流下了眼淚。像這樣的流淚已經不知多少次了，她看著父親一天天的長大何其高興啊，她多麼希望父親能夠有出息，可現在這種情況她又能做什麼呢？就連她自己也受盡了侮辱與謾罵。每當她拄著柺杖，挪動著小腳碰上村書記時，書記都會嘲諷的說道，嚴老太你瞧你，拄著文明棍，像個啥樣子。

父親出門前，五姨還是偷偷地塞到他兜裡兩毛錢。父親發現了，拒絕。五姨說：“你要考一天不帶點錢怎麼行啊。”說完硬將錢塞進父親兜裡。

很快上午的考試結束了。父親早早的交卷走出考場。他抬頭望了望火熱的太陽，忽然覺得口乾舌燥，肚子也咕咕叫了。他摸出兜裡的兩毛錢，不捨得又放了回去。#大躍進##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