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窗花
人生天地間,生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呱呱墜地之後的第一聲哭聲開始的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人生之初的幾年,根本在人生的軌跡中沒有任何的記憶。我想每個人的生命都應該從開始有了記憶的那一天才能真正算起,可是又真的很難記得起究竟從哪一天開始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忘不了的記憶。童年的時光就像一粒種子,種在了時間的土地裡,有的種子生根發芽,越長越壯,有些種子可能也就枯萎了。再也找不回那些記憶!
沒有人能躲得過童年,沒有人能躲得過生命中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無論後來如何,童年的時光總是值得銘記。童年記憶裡,最讓人留戀的就是自己的家,自己住過的房子和宅子。
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農村留給我太多的美好,也給了我太多悲慘的記憶。但是記憶有時候自己會選擇,只記憶那些美好的,而忽略了那些不好的東西。留在最初的記憶中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家。記憶中我的家是一座三間小平房的屋子。
這是一座半磚混結構的房屋,房子的下半段,是用磚壘的磚牆,磚上面還是泥土的牆?房頂都是土,到了夏天房頂上都會長滿雜草,偶爾也會開一些野花。當時對房頂的世界特別的神往,可是大人不讓小孩子上房,後來上個各種各樣的房頂,可是無論是夏天開花還是冬天掃雪,我都沒有上過那個土頂的房頂,到現在心中還是特別的遺憾!
有了房子就有門有窗,三間平房只有中間的屋子有一個門,門是兩扇木門,上面有兩個鐵鏈,可以掛在門框上把門鎖死。因為門框太高,小孩子一般是夠不著鎖門和開門的。左右兩邊的房間都有一扇窗戶。現在我們經常見到的都是玻璃窗的,小時候的窗子還真的沒有玻璃,只是木頭做的窗子,那時候的窗戶都很小,不像現在那麼大,所以屋裡顯得比較黑暗。別看那時候的窗戶小,做的卻很精緻,木頭的窗欞中間留有縫隙,讓陽光和空氣能夠走進屋裡。春夏秋三季屋裡和屋外是一樣的,因為空氣可以自由的出入窗欞。
每當到了冬季,母親會買兩張白紙,把兩扇窗戶都貼上白紙。貼上白紙的窗戶,空氣不能再隨便出入,室內也更顯得朦朧,別有一番韻味兒。因為有了窗戶紙,從室內不能再看到室外的景色。小時候在室內特別的好奇,總想知道外面有什麼,特別外面有什麼動靜的時候。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用手把窗戶紙捅一個小洞,透過小洞看外面的風景。透過小洞看到的風景和平常是不一樣的,普通而平凡的室外風景,從小洞裡面看起來是那麼的迷人,那麼的吸引人的注意力。每次捅了一個小洞,母親知道了,就會把我訓一頓。母親總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我把窗戶紙捅破,母親在冬季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針眼大的孔,牛眼大的風"。到了寒冷的時候,趴在窗戶上,真的能感到室外的冷風情繫著嬌嫩的小臉,身上不僅打了一個寒顫,對母親的話也就深信不疑。可是總是這樣,每年的窗戶紙都會被我捅破好幾個小洞。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窗戶紙也就被撕破了。
小時候父母不在家,我單獨回家去,是進不去屋的。從大門裡面進去是不可能的,因為夠不到門鎖也沒有鑰匙。於是會在院子裡找一塊半頭磚或者搬一個小板凳到窗臺前。蹬著磚或者板凳抓住窗欞爬到窗戶上,瘦弱的小手穿過窗欞間的縫隙就能把窗戶開啟。然後再爬窗進屋,進屋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趁父母不在家,找到饅頭蘸點油,興高采烈地吃下去,以為這是就是人間最美好的味道和食物。窗子可以攔住大人卻攔不住孩子。以為這是我自己獨守的秘密,卻沒想到這種小秘密逃不出父母的眼底。
到了過年的時候,窗戶上會被貼上窗花。窗花是鄰居的廣明大娘用剪刀剪的紅紙。窗戶的四個角里都會貼上紅紙剪的窗花,中間貼一副紅紙剪的花盆,花盆上面有著盛開的紅花。白色的窗紙上面貼上紅色的窗花,頓時讓屋內感覺不一樣的。每當窗花貼完,我會站在窗前,兩隻小手拍起來,又蹦又跳,特別的興奮。也許這就是生命中對美最初的體驗吧。
後來木頭的窗戶換成了玻璃窗戶,雖然室內比木頭窗戶的時候明亮了很多。可是我再也無法透過窗戶偷偷地進屋了。反而對玻璃窗有了小小的情緒。再後來父親在窗戶外面安裝了鋼筋的護欞,窗戶有點令人望而生畏了。
玻璃窗上也能貼窗花,可是後來母親嫌窗花沾到玻璃上,擦窗戶比較麻煩,也就不再貼窗花了。小小的心靈中對美的嚮往的快樂反而被玻璃窗給剝奪了。心中不禁對玻璃窗更加的厭惡。有了玻璃窗,陽光還是能自由的出入,可是空氣卻被隔絕在了玻璃窗外。令人在室內感覺呼吸都有點艱難的。更是對玻璃窗深惡而痛絕之,心中每每都有把玻璃打碎的衝動。可是衝動只是衝動,還真的不敢去打碎,因為怕捱罵捱打。
到了1988年的時候,我家的三間土屋被推倒了,又重新蓋了五間大房子。窗戶也換成了大玻璃窗,依然有著鋼筋的窗欞,房間裡面非常的明亮。可是窗花卻一直沒有再貼。似乎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再流行貼窗花了。
2000年我結婚的時候,終於在玻璃窗上再次見到窗花,令我的心中充滿了喜悅和感動。窗戶的四個角還是原來的窗花的老造型,古樸典雅,透著一種神秘和安詳,只不過中間的那一盆花換成了大大的紅雙喜字。這一個窗花和紅雙喜字還是鄰居廣明大娘剪的。我記得小時候還和她學過剪窗花,別的我學不會,只是學會了剪雙喜字兒。現在光明大娘已經過世多年了,我的雙喜字兒也忘了怎麼剪的了。現在農村裡會剪窗花的越來越少了。現在的窗花已經成了一門藝術,成了非物質遺產,價格已經高得離譜,再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費得起的了。一副剪紙的價格可能已經到了幾百元了,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價格,已經令人望而卻步了。
現在的市場裡面還有賣窗花的,只不過已經不再是紅紙剪的了,而換成塑膠紙了,大批次大規模印製的了。雖然還是鮮豔的紅色,可是已經不用再用漿糊去貼了,只需要沾一點水就能沾到玻璃窗上。去年和老婆去逛市場也買了幾個回來。雖然花色還是那麼的繁雜,可是心中的那一份喜悅和感動卻已經淡漠了。
現在的小孩子再也見不到沒有玻璃的窗戶了,就連故宮的窗戶上也都鑲上了玻璃。空氣再也無法在室內和室外自由的流動了。小時候的那一份心動,再也找不回來了。有時候真的不知道這是一種進步,還是一種落後了。
真的很懷念房頂上長草的房子,真的很懷念沒有玻璃的窗戶。現在每扇窗戶的後面都有了窗簾兒。可是我更懷念那一扇貼上白紙的窗戶。我更懷念那白紙上面貼滿了窗花的美好和美麗。時光再也無法回到過去,失去了的就已經失去了,只能把這份懷念永藏在心底。
那美麗的窗花,何時才能再回到我的心中?那對美最初的體驗,還會再來到我的夢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