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迪哥的感情略微有點不倫，他是小姨夫的哥哥。

小姨比我大五歲，小時候她帶我很多，關係很好，我們先後去同一個地方讀書，她畢業不久結婚了，就經常叫我去改善伙食，她當時和她公公婆婆住在四層樓的小別墅裡，還有迪哥也一起。

我對迪哥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他和他媽媽吵架，雖然他媽媽有點囉嗦，說了好幾次他這次的物件挺好的為什麼要分手啊啥的，但是他對媽媽生氣就讓人覺得很不好。

16年小姨嫁到他們家第一個生日辦的很隆重，當時外婆骨折了，所以只有我算代表孃家人出席了。晚上太晚，小姨又喝多了不讓我走，我就住下來了。多餘的房間在迪哥獨立居住的四樓，我洗完澡還是整整齊齊的穿好自己的衣服，他在小客廳裡自己和自己下圍棋，就給我拿了一套女士睡衣，還說是沒穿過的。

我其實知道自己換了床睡不著，就主動陪他下圍棋，結果他下的都停不下來，我當時覺得他畢竟是個不熟悉的長輩，不好意思先喊停。然後就陪他熬夜到兩點，感覺我瞬間多了兩條皺紋，只得到一句，你還挺厲害的嘛，心裡就很氣。

那年過年，他和小姨小姨夫一起回外公外婆家過年。他是代表他爸媽去看望外公外婆的，因為他媽媽沒有辦法坐車太久。小姨和小姨夫剛結婚忙著應付各種親戚。他就有點無聊，小姨夫就讓我帶他玩玩。我就帶表弟表妹們和他一起去附近爬爬山，本來想人多不尷尬，結果小孩子們一脫離爸媽就跟野馬一樣瞎跑，可能是在我的地方我比較放鬆就和他說了挺多話的，我們上山的時候，有一個老人戴著孫子下山了，老人還和我打招呼問我放假回家啊？我嗯了一聲。迪哥也不知道怎麼看出來的，他問我，你不喜歡這個爺爺？我說，嗯，以前有一段時間晚自習下課他就跟在我後面，我一般都能跑過他，就有一次摔倒了沒跑過。

他問，然後呢？我說，我想拿石頭砸他呀，可是他抓著我的手，我砸不到他，我就扔上去呀，結果砸到我自己，你看我的傷口，差點眼睛都沒有了。

我的傷口可能因為當時還小恢復挺好的，很淺，在眉毛下方，他湊過來看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腦袋說，這是勇敢的勳章。

我說，真可怕，這些事情我都不敢跟別人說，覺得很難堪，為什麼現在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說出來。然後我和他分享了我從小到大遭受過的各路騷擾，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很容易遭到年長的人的欺負，大姐夫，老師，隔壁的叔叔。我說，可能是怪我太好看了吧（其實並沒有）。

迪哥說，為什麼要怪你，雖然你太好看這個事情不成立，最多隻是好看。

忠言逆耳，很氣。

下山我給孩子們一人買了一根棒棒糖，迪哥要付錢，我堅決不讓，他畢竟是客人，而且便宜，學生黨還是付的起的。孩子們又跑開了以後，迪哥從口袋摸出一根棒棒糖給我，我吃驚地問，你偷的啊？他就笑了，付過了，放心，獎勵你勇敢地保護自己長大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小時候是有點不幸的，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好像把每件幸福的事情也籠罩上了陰影，我從來沒想過我能坦然的說出來，而且是和一個差不多算陌生人的人。

也許是作為交換，他也說了他的一些事情，他爸爸家裡條件還不錯，所以雖然工作原因不能生二胎，但他們家還是想要多生點孩子，所以他一出生就被送到了鄉下親戚家，他小時候只能叫自己的爸媽叔叔阿姨，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嫌棄的，很羨慕也嫉妒小姨夫，很努力的想要比小姨夫更出色，可是教育環境差太多了，他傾盡了全力才堪堪不比小姨夫差而已。他覺得自己在家裡比小姨還像個外人，他很想饒恕大家，饒恕自己，但是沒辦法。

他問我是不是太矯情了。

我說，你都三十五了，是有點，哈哈哈哈哈哈。

他說，絕交吧，麻煩你把棒棒糖還給我。

我就覺得他還蠻可愛的。

那天晚上，迪哥把大姐夫灌酒灌的躺地上了，鬧了個笑話。我真是又想哭又想笑。我知道有些事情說出來沒有意義，被摸了一下嘛，姐姐會跟他離婚嗎？不會。爸媽會因此跟大舅家鬧矛盾不往來嗎？不會，我才12歲，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懂事，除了不再叫姐夫，在大家都在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一起聊天一起吃飯。我一直說服自己被摸了一下沒什麼的沒什麼的，其實還是有什麼的吧，如果有人願意為我出頭我還是很開心的。

然後我和迪哥變得親密了一點，加了微信，會聊天，他很愛辯論，據說年輕時是校園十佳辯手，有時候討論一件事情明明我知道他的想法和我是一樣的，但是為了和我bb，他就會提出反對意見。他不順路也會主動提出送我回學校，他很尊重人，我問的很多事情他都很耐心的回答，從不來給出那種你怎麼這也不懂的表情，或者你問這個幹嘛，說了你也不懂的，因為對未來工作是很憧憬的就問了很多他工作的事情他也樂意和我分享。

不知道謠言從哪裡開始說我被包養了。我把這個當笑話說給他聽，他說，你可以說我是你爸！

比賽結束以後，他讓我去車上拿東西，我說，不會是知道我得不了獎給我準備了備用獎盃吧，他說，怎麼可能。然後特別自然地遞了一束花給我說本來想我得獎了他上臺獻花，後面覺得爸爸上臺獻花也怪怪的。我說，怪什麼哦，你是假爸爸心虛。

他說，對，乾爹心虛。

迪哥和小姨夫的感情其實特別好，小姨夫總是有吃的喝的都有拉上迪哥，迪哥又一直覺得小姨夫還是個孩子一樣操心。我生日的時候，小姨夫也把迪哥拉上一起和我們吃飯。

迪哥在我生日過去的前一分鐘給我打電話，說生日快樂，說人多的時候不好意思說。說不知道我生日，第二天請我看電影，我們看的第一部電影《摔跤吧，爸爸》，我哭的不行，他扯著他的衣襬給我擦眼淚。吃完晚飯，說要給我買禮物。我不好意思，表示電影和吃飯已經花錢了，不用了。他沒有強求，回學校的時候又生出一個禮盒，他說，你自己不選，我就隨便買咯。是一對鉑金耳環，很簡單的款式，和我平時戴的銀器差不多，只是更亮一點，我真的挺喜歡的，我微信上道謝，拍照給他看，他說，好看，我的眼光真好。

暑假來了，小姨讓我陪她幾天再回家，可是她又要工作，小姨夫又喜歡粘著她，所以我經常無所事事，迪哥就翹班帶我去看他辯論賽，我才知道他對我bb實在是有點手下留情了。我問他是不是做律師的都這麼酷炫啊，他說老實說，只有我這麼酷。

快寒假的時候做體能測試倒黴遇到大姨媽，秉著跑完解脫的想法不想補考就努力跑了，跑完以後肚子痛的像得了闌尾炎，然後全身發軟要暈倒。輔導員給聯絡人打電話，我當時留的就是小姨的電話。小姨陪我在校醫院打點滴，迪哥給我們送飯和他媽媽熬的湯。

我好久沒見過他了，一時又有點尷尬，小姨去了一趟廁所，迪哥問我嚴重麼，我撒了個謊，不嚴重，跑步跑猛了，低血糖。他說，你是笨蛋吶。我瞪他，你才是笨蛋。他摸了摸我的頭笑了。

我說，你最近很忙嗎？

他說，大叔都很忙的。

我說，噢。

小姨回來他們又聊了會天，小姨感覺和他也不算很熟，聊的都很場面話，問他最近相親怎麼樣啦，他回答的不是很熱情。小姨為了避免尷尬又把矛頭指向我開始遺憾我怎麼沒人追，大好的青春就浪費了，我說，可不是嘛！迪哥又笑了，他又坐了一會就走了。

之前辯論協會加的男生阿立，時不時會聊一下天，期末考試完的那一天他說有辯論賽，我叔叔（迪哥）也會來，問我要不要去。我是真的覺得辯論賽還挺有意思的，所以就答應他，他是我們隔壁學校的，就順便來我們學校接我，我們再一起坐公交車。

路上知道了很多迪哥的事情，他讀書時意氣風發的時候，還有值得被學弟們一屆一屆傳誦的事情。

我們到的晚，但是畢竟是協會內部人員，還是有兩個很不錯的前排位置，我衝迪哥揮揮手，他冷靜的點了一下頭，感覺頗有氣勢。

他就還是很酷，輸了也很有魅力。

走的時候，迪哥說送我們。路上，阿立和迪哥聊的比較多，我和迪哥因為許久不聊天，阿立下車後，感覺還怪尷尬的。

我禮貌的寒暄，最近還好嘛。

他說，好。

我心裡真的怪難受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的他就這麼冷漠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啊，我不知道。

我想問可是我感覺問了自己會很難堪，為什麼會難堪，我也沒有仔細想過。

下車的時候，他從手套箱給我拿了一個巧克力，他說，我同事從國外買的給你。

我搖搖頭，我不要。

他說，別任性，收下，頭暈的時候就含著。

我就很委屈呀，我說，我什麼時候任性了啊？

他說，現在。

我真是很想拿巧克力砸他，但我一向懂事穩重能忍，推開車門下車就走了。

那年過年外公外婆要來小姨家過年，我媽媽讓我等外公外婆一起回去，路上照顧一下，寒假學校不讓住，想到要去住他們家看見迪哥就很難受，我就和媽媽撒嬌說我特別想家想回家，然後小姨又來勸我，我知道外公外婆年紀大坐車不安全，坐長途車累，進動車站又有點暈頭轉向，可是我就是很難受不想留下來，說著說著說不過她，又顯得自己很不孝順，我還哭了，小姨和舍友都很懵。我自己也很懵，我真的除了看影視，有記憶來就幾乎沒有莫名其妙哭過，後來我就歸結為，我被迪哥傷害了，因為分享了內心的秘密產生了一點依賴感，每次接觸又發現他越來越優秀，人總是喜歡往發光發熱的地方湊嘛，結果發光體不理我了，我失落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我還是留下來了，拖到外公外婆來的前一天，輔導員趕我走我才去他們家。第二天外公外婆來，小姨忙著準備晚飯，小姨夫要和我一起去接外公外婆，迪哥就說他去。在車上，互不搭理，那感覺太難受了，因為我從小到大除了媽媽總是偏愛弟弟，其他長輩都挺喜歡我的，突然有人不喜歡我，我好委屈。

他也不跟我說話直接從手套箱拿了一個禮盒給我說新年禮物。

我說，我不要。

他問，為什麼？討厭我？

我說，不是你討厭我嗎？

他說，我沒有。

我就沒說話。

他說，那你還是討厭我了？

我覺得他當時挺討厭的。明明是他自己不理我的，對我冷冷淡淡的，還說我任性，現在倒打一耙。

我就說，對，討厭死了。委屈的感覺又上來了，很想哭。

他摸我的頭，揉我的頭髮，我就很煩躲開了，他說，在學校怎麼樣？成績出來沒？

我當時就是很不想理他，以前都是我主動說這些，他後面不愛聽了，現在又來問，我也是有骨氣的就不想告訴他。

然後等紅燈的時候，他拉了一下我袖子，特別驚悚的撒嬌了，他說，蟲蟲姐姐，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呀。還搖擺一下身體。

我就笑瘋了。

我們關係重新和諧了起來，我問他為什麼這半年對我這麼冷漠啊，他說他腦子抽筋，其實我還挺敏感的，察覺到他不想說，就沒有接著問了。

小姨好像不是很開心，她說你們私底下還有聯絡？

我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就老實說，有啊。

她又說，他好像快結婚了，上次相親物件挺好的。

我也很開心，是嘛？他年紀這麼大真是該結婚啦，你們可以一起生寶寶呀，寶寶有玩伴了多好。

然後小姨就帶我挑禮物了，一個胸針，還是外公替我付的錢。

那幾天就陪外公外婆到處走走，晚上陪迪哥下下棋過得也挺快的，過年前兩天家裡來了一個阿姨和一個女生，小姨婆婆說是迪哥女朋友。

吃完飯迪哥送他們回家，我和小姨收拾完帶上外婆出去遛彎，就看見迪哥一個人坐在小區廣場的冷板凳上看起來怪可憐。

當時的心情就怪怪的，很想去，又覺得好像在幹什麼壞事。

我趁一樓沒人的時候想溜出去，結果還是被小姨抓到了。她有點生氣，我搞不懂她為什麼生氣，但是她很兇就是不讓我走。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出去了，我說等我回來再跟她說。

我找過去迪哥又不在那裡了，我等了一會他才回來，他又給了我一個禮物，我說，禮物也太多了吧。

他說，你怎麼出來了？

我說，不是你讓我出來的麼？

他說，我讓你出來就出來？你小姨不是不讓你出來嗎？

我說，感覺好像在說什麼繞口令。

他說，哎呀，東西藏羽絨服裡去，回家了。

我說，就這麼回去啦？

他說，不然呢？

我覺得為小姨鬧矛盾出來這一趟實在是不划算，就主動找了個話題，問他是不是不喜歡那個姐姐呀？

他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操心。

我說，噢。

他又問我，你談戀愛了沒有？

我說，沒有，沒有人喜歡我。

他說，噢，阿立呢？

我說，阿立？他又沒說他喜歡我。

他說，你要知道，男人是不會為自己不喜歡的女孩子花心思的。

我說，那你還挺為我花心思的，你送的禮物都是我喜歡的。

他說，當然呀，因為我……

他突然停下來，我就抬頭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了一下，他嘆了一口氣說，因為你是晚輩嘛。然後就往前走了。那天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挺酸的，其實他很好，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男生，可是因為36歲沒結婚別人就會把他的一切成就輕描淡寫的帶過，會說，再厲害有什麼用，也不結婚，家都沒有一個。（我們家親戚都會說）

接下來的兩天感覺小姨對我總有點欲言又止。

年夜飯那天晚上，我一直想找個什麼機會把禮物送給迪哥，沒找到。

快十二點的時候，小姨夫拉著小姨出去放煙花了，我趕緊上樓去敲迪哥的門（大家都在一樓看電視他就不肯一起），他開門，我就把禮物給他了，新年快樂呀。

他說，新年快樂。

我說，要出去放煙花嗎？

他說，不，熱鬧都是別人的。

我說，不要給2018年起一個矯情的頭行麼？

他說，不行。

我說，那我出去玩啦，你爸爸不是買了好多煙花。

他說，小心被警察叔叔抓走。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就要走，他拉住我說，蟲蟲，我跟你一起去。

然後他帶我他們家隔壁有個山公園，抄小路，路燈又暗，搞得我怪害怕的，還好，目的地是一個煙火最佳觀賞地點。

我說，你也太小說了，我的起點太高了，以後不好哄了。

他說，你快點被哄走吧，小心變成老姑娘了。

我錘他，我說，我也是真的很想談戀愛啊！

他就笑，真的沒人追你嗎？

我說，沒有啊！生氣！你不是說我不好看嘛！

他說，你不要冤枉我，我說的沒有很好看，但是好看。

我說，哈哈你老啦，年紀大的人看我才好看。我們班長說他回家指著畢業照跟她媽媽說這個是班花成績還賊好，他要追她，他媽媽就指著我說這個小姑娘多好看啊，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大家都笑死了。吐血，我是長得像福娃嗎？

他轉頭來看我，點點頭，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像……

我竟無言以對。

回家的時候，小姨在門口等著我們，我本來還挺開開心心的，看見她一臉嚴肅就有點害怕，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迪哥伸手把我攬到前面來又對我笑了一下，那一剎那，我突然就臉紅了，心跳加速了。

他把我推走，上去睡覺吧，小心長皺紋。

我其實不是很想走，很想再確定一下，當下的感覺。

但是小姨看起來好凶，我只好要逃了。

回來以後問候又開始沒有迴音，可是我不再像之前那樣不在意，我會是不是發呆想他，和朋友出去總是走神地想他在幹什麼。

元宵後開學之前，小姨給我打電話，她說迪哥要訂婚了。那一刻我突然就難受了。小姨跟我說，雖然你年紀小，但是不該做的事情不能做，不該有的想法也不能有。我才覺得，噢，原來，這一切不是正常的，小姨夫的哥哥為什麼要陪我聊天，陪我看電影，給我送貼心的禮物。

我控制不住自己給迪哥打電話，他的聲音還是這麼好聽，他說，蟲蟲，有事？

我說，迪哥，你要訂婚嗎？

他說，嗯。

我的呼吸變得難受，我說，迪哥，我好像不希望你訂婚。

他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

我說，知道。

他說，你成年了，說過的話要負責任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

他說，那我就不訂了。

掛完電話，我心驚肉跳，又害怕又甜蜜。我覺得自己闖了大禍了。

那天晚上我就見到了迪哥。

他在我們家附近給我打電話，我又驚喜又慌張，總感覺自己把走路都走出了偷偷摸摸的感覺。

見到他又變得很害羞不敢看他，我說，你來幹嘛呀，我明天就去學校了。

他說，可是我就想今天見你。

我就感覺我的嘴巴控制不住的咧開，我說，我是不是闖禍啦。

他笑了，摸了摸我的頭問，沒有，你拯救我了。

我也笑了，我說，你們這種文化人用詞真是夠矯情。

他把我摟進懷裡，我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問我，害怕麼？

我說，害怕。

我察覺他想鬆開手，我立刻用上雙手抱緊他說，可是我現在好開心好幸福啊。

他說，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