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家，發現房門沒鎖，而且家裡完全變了樣：幾天沒拖過的地板竟然潔淨耀眼；多日沒擦過的門窗像水洗一樣一塵不染；客廳和過道里積攢的雜物全都不見了蹤影；早上留在茶几上來不及收拾的碗筷杯盤也不知去了哪裡，露出了久違的乾淨桌面；沙發上胡亂丟棄的衣物，疊得方方正正地放在沙發一頭；從來沒有規規矩矩擺放過的椅子，像守紀律的小學生一樣圍在餐桌周圍；廚房門口堆放的青菜、食材，也整整齊齊地碼在菜筐裡……房間裡亮堂堂的，彷彿陽光灑滿了每一個角落。
妻子中午不回家，兒子和女兒不會做家務，這是......
“誰呀？”正在疑惑的時候，廚房裡飄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繼而，母親走了出來。她束著藍色的圍裙，左手拿著清潔球，右手拿著一塊抹布。
“回來了？”母親笑著問。然後看看手裡的工具，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上午把你侄兒送到幼兒園，沒事了，過來看看你們。”
我沒來由的鼻子一酸，趕忙對母親說：“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別再幹了。萬一磕了碰了閃了，划不來。”
母親能夠開啟房門，我並不奇怪：兩年前，為便於接送我那寶貝女兒，我給了母親一把鑰匙。
母親笑笑說：“你倆上班忙，顧不上收拾，看看亂成啥了？一點也不像家了。”頓了一下，又說：“家是歇息的地方，回到家就圖個舒適、清靜。眼前一片亂糟糟，怎麼能休息好？”母親又開始嘮叨了，像若干年前教育她兒子一樣。我卻一點不感到難堪。
我說：“先吃飯吧。”
母親說：“就剩廚房了，收拾完再做飯。”然後，她轉身回到了廚房。我也連忙跟了過去，幫母親一起幹活。母親讓我去擦灶臺，她擦地板。
母親說：“灶臺上油汙多，不好擦，你有力氣，正好乾這個。”又說，“你胖了，蹲不下去，幹不了擦地板的活。”母親從來都是揀那些費時費力還不展樣的活幹，總把那些體面又輕鬆的活交給她的兒子。現在，她依然堅持固有的分工，蹲下身子用清潔球擦地板。在母親面前，爭搶是無用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儘快完成手頭的任務，然後再去幫母親。
母親是如此瘦弱和單薄，她蹲下來的時候，膝蓋幾乎超過了肩膀。這具飽經滄桑的身體，藏在寬大的衣服裡，如果不是看到灰白的頭髮和竹枝一樣的雙手，很難相信這是一個人，因為眼前就是一堆衣服，一堆會移動、會喘息、會說話的衣服。
隨著雙手的動作，黑汙的地板變得白淨了，以前從沒清理過的角角落落、溝溝縫縫，都顯出了它們最初的模樣。
母親邊擦邊說：“廚房本應是最乾淨的地方，現在這樣髒，太不衛生了。如果就你們倆大人，倒也沒啥。可你是有孩子的人，凡事要多擔當一些。”母親見了我，總有說不完的話，總想叫他的兒子成為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一個沒有缺點的人，一個完人，甚至一個聖人。
我幹完手裡的活，跟母親一起擦地板。像從前一樣，我一句也不反駁，愉快地聽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我在尋找一種感覺。彷彿就在眼前，就在身邊，就在母親的話語和微笑裡。那種感覺正穿越灑滿陽光的時空隧道，從遙遠的過去迤邐而來。剎那間，我就像蹲在溫暖的太陽身邊，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裡。
清理完廚房，母親站起來捶了捶背，環顧四周，顯出很滿意的樣子。她說：“果然是年紀大了，腰腿都在提意見了，以後得多鍛鍊鍛鍊。你這裡缺個人收拾房間，以後我有空就過來給你打掃打掃。”母親長出一口氣，說：“行啦，收拾乾淨啦，可以做飯了。”
我問母親吃什麼，好上街買兩個菜。她說：“你這裡有什麼就吃什麼，不要上街買垃圾食品。我就喜歡吃蔥花面，省時省力。家裡不是還有大白菜嗎？麵條裡再煮一些白菜葉，又有營養，又好消化。”
我當然知道母親並不是真的只喜歡吃蔥花面，她是怕我因為她的到來而多花錢。
吃飯的時候，母親問：“媳婦為什麼不回家？”
我說：“單位工作忙，她又是班主任，中午要安排學生吃午飯。學生吃完午飯，收拾完餐具，已經過了飯點。再說，家裡也沒什麼事，回家淨浪費時間。”
母親長出一口氣，說：“只要不是感情的問題就好。你們都是進入不惑的人，做事要有板有眼，立得住腳，不能感情用事。”
母親又問：“俺孫子的工作怎樣了？在新廠上班坐不坐得住？有說媒的沒有？”母親嘆息一聲，“這孩子最讓人揪心。有時候跟你爹想起他的事，大半夜都睡不著，愁死人了。”
我勸母親：“兒孫自有兒孫福，孫子是隔代人，你就別操閒心了。況且，他一年比一年情況好。同事給他算過一卦（其實是鬧著玩的），到三十歲前後就有大發展。”
母親沒聽出話裡的破綻，笑著又問：“孫女的學習有進步嗎？是不是還那麼瘦？長個了沒有？”
我說：“你上週才見過她，好著哪。前天又考了個班級第一名。”
母親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
接著，母親說到了弟弟們和弟媳們的工作，讓我想想辦法，把他們調到縣城來。我說，這得他們願意來，還得看教育局同不同意，另外，你兒子恐怕也沒那麼大能量。聽到我的回答，母親有點不滿意，沒好氣地說，沒能量就去求求領導，讓他們幫幫忙。我說，找領導我不怕，只要不違反原則和規定，一切按規矩走，不能讓領導因為咱的事作難。
母親沉思了一下說：“也是的，我有點著急了，這事確實得公事公辦。”
吃完飯，母親說：“得趕緊走，該給你侄兒做飯了，他下午放學早，做了飯還得去幼兒園接他。”
我送母親下樓，快到樓下時，母親忽然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幸虧兩手抓住了欄杆。但那咚的一聲響，把我的心臟都震出來了。
母親笑著解嘲說“俺孫子這麼急著想見我？差點叫奶奶摔著啦！”
我心裡一沉：母親七十多歲了！呵護了兒女一輩子。真的希望她永遠陪我們走下去。蒼天在上，護佑慈祥的母親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