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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和弟弟留守在老家。爺爺奶奶非常疼愛我倆,給我的零花錢還是比較充足。老家每逢三六九是逢集。我日日盼望逢集,就可以吃麵皮涼粉了。我家鄰居就賣麵皮。逢集的中午放學,他家臨街的廚房蒸汽騰騰,等我放下書包,一個箭步就衝到大嬸家吃麵皮。嚼著柔柔的麵皮,飽蘸調料的麵筋,那種滿足真是世間少有。

老家在我的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幾家賣麵皮的。有一家姓汪的,他家的麵皮好吃,調料足,汪大嬸雖然有了年紀,但人乾脆利落,精神矍鑠,為人敞亮。有一家王家的,麵皮比較硬,有時候別處的賣完了,我就去吃他家的。還有一家特別有意思,賣蕎涼粉。你給店主說:“買一碗涼粉。”他就和顏悅色地說:“你先上炕!”一個不太大的房子,吃涼粉的人都圍著炕桌坐著吃。炕上大人多,我一個小孩也一本正經地坐在炕上大吃,我不說話,只聽。鄉親們一邊吃一邊聊天,今天的芹菜跌價了,下一集的洋芋會有好價錢,誰家的老人過三年紙節辦得很闊氣,誰家的娃過滿月了……大家說著笑著吃著,嘴上饞解了,耳朵也餵飽了,像一家人其樂融融。

小時候好像渾身上下長著嘴巴,每一個都嗷嗷待哺。有一次逢集,我中午吃了一碗麵皮,下午又饞了。不好意思向奶奶要錢,因為奶奶每個逢集都給一次錢。怎麼辦?怎麼辦?徘徊在涼粉攤前的我饞得肚子著了火。急得我實在不行,於是心生惡念。看著跟集睏乏的奶奶在炕上側身睡著了,我總算逮住了機會。平時乖巧的我怎麼那麼大膽,先假裝也瞌睡了,靠近奶奶睡在旁邊,一隻手鬼使神差地伸向了奶奶側身朝上的褲兜。我緊張得幾乎沒有了呼吸,整個世界都隱退了,只有奶奶那個巨大的口袋像無底洞一樣引導著我的小手。好像當時摸到了一張軟軟的錢,於是我輕輕往出來抽。這時候,奶奶好像感到了什麼,她翻了一下身,我看見了奶奶迷糊的眼睛,嚇得我像被電了一下,趕緊縮回了罪惡的手。不知道奶奶是不是知道我在偷錢,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了。然後,就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愧疚之中。我不敢靠近奶奶,心事重重地在外面晃來晃去。雖然沒有偷到奶奶的錢,可覺得這件事非常嚴重,我已經成了一個小偷,沒臉見人也無地自容。幸虧奶奶沒有再教訓我,否則羞愧不堪的我說不定會投河自盡。麵皮的魔力會讓一個孩子失去自控力鋌而走險,不可否認它在家鄉人生活中的重要性。

每天,麵皮和家鄉的早晨一起到來。人們的早餐大多是擀麵皮夾餅,要麼是一碗麵皮,涼粉,一個餅子,這就是上等早點了。一些老字號的麵皮在早晨十點左右就已經收攤了,你要是睡懶覺,那就吃不到美味了。本地人從來不會隨便買麵皮的,大家的口味越來越尖,越來越挑剔。我經常買的有幾家,二馬路和平家的麵皮芝麻香;橋南法院路口的一家雖然賣家比較摳門,可是麵皮勁道好,各種調料恰到好處,麵皮完了,調料也完了;文化館門口的涼粉那是沒的說,凡路過的人都不會空肚子空手離開,房子裡經常或坐或站擠滿了人在吃麵皮。除了麵皮店生意好,家鄉還有一些專賣未加工的麵皮攤生意也特別好。傍晚時分,一些當天沒有吃麵皮的人恰好可以買一點,自己切了,拌好,雖然麻煩一點,可家鄉人一般都是調拌麵皮的好手,味道差不了。賣麵皮的人生意沒有不好的,哪怕味道差一點的,等老字號賣完了,他們的也會賣完。

家鄉的節日,廟會,麵皮更是主角,很多婆娘娃娃逛廟會可能就是為了過一把麵皮癮而來。麥積區每年正月十三演社火,城管也網開一面,附近鄉里的麵皮攤全部擺到馬路邊上,一個挨一個,熱火朝天地大賣一場。街道上鑼鼓咚咚嗆嗆,舞獅子扭秧歌樂翻了天;看秧歌的人吃麵皮吃涼粉吸溜吸溜,享受著美好的香辣時光。傍晚時分,社火演完了,四面八方的人退潮了,麵皮賣得一乾二淨,攤主揣著鼓鼓的錢包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麵皮主宰著家鄉人的胃口,在餐桌上的地位穩如泰山,真是一日不可無此君,就連宴席上,婚宴上,那些山珍海味鮑魚龍蝦無人問津,麵皮這道小吃卻是最先被搶光的。麵皮攜帶方便,與調料分開包裝,到野外方便食用,營養也不錯,所以大家去郊遊,野餐,自然成了首選。到外地上學工作的遊子們念念不忘的依然是麵皮,他們每次離開家鄉,包裡總是鼓鼓囊囊地帶著一二十碗麵皮。現在很多面皮店有真空包裝的,保質期也長,網上購買或郵寄也不成問題,讓外地的家鄉人也能隨時解饞。也因此,賣麵皮的人發財的,到城裡買樓房的,一個個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城裡賣麵皮的攤主是站著調麵皮,鄉里坐著調。我問朋友,為什麼?他們說城裡的生意好坐著忙不過來。不見得吧!鄉里的麵皮攤生意也很火爆。我經常去中灘集上吃麵皮。有一個穿綠軍裝,戴綠帽子,黑邊眼鏡,白面板書生模樣的男人面皮生意最好,據說他的這套行頭就是他的活廣告,顧客就憑這身衣服認他的涼粉攤攤。他切涼粉簡直像庖丁解牛,一個把薄刃刀,一坨涼粉,不見刀子怎麼挪動,只聽得“咣咣咣”幾下,涼粉就像亮晶晶的玉片攤開了。我最喜歡看他用撈撈(切涼粉的工具)撈涼粉。一坨臉盆大的涼粉,一手按住涼粉,一手壓住撈撈從涼粉邊緣劃過,所經之處,涼粉便成了一股股透明的玉帶盤在涼粉坨上。抓一把放碗裡,調上紅通通的辣椒,精鹽,蒜汁,醋汁,幽酸香辣的氣味撲鼻而來,沒有吃呢,口水已經溢滿唇齒。

賣麵皮的人透著當地人的性格,三陽川人精明乾脆,你往攤前的長條凳一坐,不管賣家是大媽還是小媳婦,他們會直截了當地問:“麵皮嗎涼粉?說!”他們說話很衝,有點像訛人。曾經在甘泉買麵皮,單位門口一個很孃的男人,常常會很婉轉地問你:“吃麵皮呢還是涼粉呢?來,先坐下!”他的聲音細軟圓潤,人也羞答答的。老家四門的賣家都是鄉里鄉親,往往是笑語盈盈地攀談,問你家的近況,然後碼上高得像小山似的麵皮。鄉里的賣家樸實,他們抓起麵皮來很霸氣,一碗頂城裡的兩碗還多。二馬路和平的麵皮名氣大,上過電視,他家的麵皮只賣半天,雖然店面不起眼,生意好得如日中天。店主和平也很和氣,調起麵皮那身手,一手端碗,一手持小勺,嘩嘩譁,只見調料汁在空中飛過,卻滴水不漏。和平人也和氣,見了顧客一臉憨笑,說長道短的,讓顧客心裡暖烘烘的。值得一提的是,他們家的麵皮很衛生,抓麵皮都戴的一次性手套,讓人很放心。

今天早上,我想吃橋南一個石佛女人的麵皮,讓優優爸爸去買,睡懶覺的他不耐煩地說:“不去!”我頓時火冒三丈,卻不好發作。想起他要我從網上買運動鞋,我大聲撂給他一句話:“網上買鞋一般都不合適,你還是從二馬路的專賣店去買吧!”他聽了沒有支聲,磨磨蹭蹭起床洗漱著。我氣呼呼地拿著笤帚掃地,故意把椅子撞得咣咣響,把地上的東西踢來踢去。優爸是明白人,問我:“買幾碗麵皮?”“隨你!”我頓時胸口的氣順了,也覺得給他從網上買運動鞋不是很費事,況且我買的鞋都沒有退過貨。

關於麵皮的事真是說也說不完,它就像家鄉人的晴雨表,早上吃了麵皮,一天就會心情舒暢;沒吃,就悵然若失一直惦記著。我曾經有好幾次闖蕩世界的機會,也因為放不下家鄉的飲食都化作泡影。外地人鄙視西北人戀家,沒出息,我就是典型的一個,一出生就被面皮施了魔咒,從此再也擺脫不了它的控制。

王君 熱愛文學痴迷山水,沉溺歷史夢想將來,崇拜學者也追逐明星,眷戀親情牽掛友情,情商與挫傷高,淚點與笑點低,安於平凡少雄心萬丈多,童心未泯的70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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