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頭的時候,以為有太多美好的事物等待著自己去發現,讀到“到基層去,到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之類的話語,也曾熱淚盈眶。到了現在,覺得平凡人是如此的渺小。人的力量在時代和社會面前,真的不值一提。以前對於父親一些勸告和觀點,會嫌他囉嗦,和他爭辯,認為父親膽小怕事,為人處世的方式完全不對。現在有了自己寶貝,真切地感覺到,一個父親怎麼只會全身心地去愛著自己的孩子,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儘自己所能地對孩子好。那時候的我不懂事,甚至對對父親說一些惡毒的話,每思及此,悔恨萬分。
父親在家中排行老二,從小學習就很好。小學勉強畢業之後,為了家中生計考慮,十幾歲的父親初中輟學回家給生產隊(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改革之前,村集體叫做公社,村小組叫做生產隊)放羊。父親的中學老師不捨得父親輟學,親自跑到家裡給父親送去了課本,囑咐他一定不要忘記學習。於是,在放羊的同時,父親依然堅持學習。父親回憶說生產隊的羊有四五十頭,瘦弱的父親甚至沒有頭羊高。有一年夏天,在趕羊渡河時上游突發大水,瘦弱的父親差一點被洪水沖走,幸虧是死死抱著頭羊的脖子被拖回岸邊。難能可貴的時,在家自學的父親,每次去學校參加考試都能考到全班第一。十七八歲的時候,趕上七十年代末流行當工人,父親便離開老家到縣城一個企業工作,成為一名工作。從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末,父親輾轉多家工廠,當過多年的車間主任,最好的時候當過副廠長,後來父親把母親也接了過來,在一個廠裡工作。我小時候記得,父親的榮譽證書有厚厚的一沓,足有四五十本的樣子。每每回憶起那一段歲月,父親的眼中總會閃起光芒。
1998年,是改變父親母親生活的一年。那一年,國企改革的浪潮最終還是波及到了我們這個小縣城,父親母親陸續下崗。那一年春晚,有個黃宏主演的小品,叫《打氣兒》,黃宏演一位和父親一樣的下崗職工,有句臺詞是:“咱工人要替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父親聽了這句,沒繼續看下去,起身給我戴好帽子圍巾,說了句:“走,不看了,咱們放炮去。”那時候,我上小學,我哥上高中。我記得有一天,哥哥過星期回家,把我叫過來說:“以後錢要省著點花,他們不讓咱爸咱媽上班了。”我那時不是很明白“下崗”這個詞的含義,只記得那一段時間,父親天天喝酒,母親經常半夜哭。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下崗這個詞是充滿惡意的,也帶有時代的烙印,失業就是失業,為什麼要發明一個詞叫做下崗。從此之後的二十年間,家中生活一直處於貧困的狀態。父親母親下崗的時候,均是剛剛四十出頭,正是工作能力和工作經驗最好的時候,把最好的青春奉獻給了自己的事業,反而到了中年之後,被時代所拋棄。命運多舛,世事無常。自此之後,父親母親四處靠著打零工,回老家種植中藥材勉強維持生計,供著我和哥哥先後大學畢業。有一次我記得有一個外地來的工程師在我們家旁邊住,當他了解到我們家的情況後,由衷地對父親說:“老哥哥,你們這樣的家庭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孩子太不容易了,我很敬佩您!”
現在,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越來越理解父親,也愈發明白當年父親的無助、沮喪、絕望。度過那一段痛苦的歲月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啊!
生活還是向著好的方向發展,2004年,哥哥大學畢業,到X市最好的中學教書。隨後,我大學畢業之後也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家中境況也越來越好。
那是一個壞的時代,至今仍然讓我刻骨銘心。那是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時代,2000年左右家中有了第一臺照相機,父親母親執意帶著我和哥哥翻新擴建後的廠裡拍照,所到之處總要回憶起這裡沒拆之前是什麼車間,那裡沒拆之前是什麼用途。滿滿的回憶和落寞,看得人心痛心酸。時至今日,父親母親聊天時,總會在無意中提起以前的同事,以前的朋友。彷彿在工廠工作的那一段青春歲月就發生在昨天。
那可能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時代,經過那一段艱苦的歲月,我和哥哥的性格中都有一種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的特質,在以後學習和工作生活中,不會隨隨便便被困難所打倒。我會一直珍藏那段記憶,等我的寶貝長大之後,告訴他,你的爺爺是一個很棒的人,他正直、善良、堅韌,牙上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火,他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