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不愛說話,臉上也沒笑容,記得小時候我的同學看見她都有點怕,不善言談的人總讓人很難靠近。
她是一個赤腳醫生,你相信一個連橋都不敢過的女人,徒手接生嗎?我母親接了一個又一個,幾十年過去,她說,那時膽子真的夠大。
她是個孤兒,不記得自己的父母的模樣。九歲那年,她被我奶奶帶回來了家,她的姐姐跟哥哥都去江陰謀生,他們生活穩定下來,過來接我母親,她躲在牆角不肯走。事實上也證明了,跟著我奶奶是很幸福的,她給了我媽想要的童年。
我的父親是入贅的,但我跟妹妹都很他姓,離了不遠,前後一個垈,我見過他當兵時候的照片,很帥的一個男人。父親也是屬於比較有文化的人,當了兵,骨子清高,寫了一筆好字。
母親的身體不怎麼好,我經常騎著二八式腳踏車送她去醫院,那時候醫療條件不好,也查不出來啥,一直以為是胃的原因,到最後結論是膽。九六年我畢業那年,母親住院,在衛生院,我和父親在母親的手術單上籤了字,手術不是太成功,輾轉去了江陰中醫院,病危,轉上海瑞金醫院,出院拆線,外縫好的,內縫不知道出了什麼原因,一拆傷口裂開,那麼大的刀口就一直敞著,每次清創都能聽到母親撕心裂肺的叫聲。那年,我的父親背扛著枕頭和被子帶著我和妹妹在上海的地下室呆過。現在回想起來,在當時醫療水平非常落後的衛生院,我做出母親膽囊切除手術決定的決策是多麼讓人後怕。
零四年,母親吃飯打嗝,吞嚥有不適感。每到吃飯就嚷,就是不去看。我一氣之下摔了一個臉盆,硬拉硬扯,送到衛生院做基礎檢查。鋇透結果不好,醫生說,我這裡懷疑是癌,你們去大醫院檢查確診吧。
母親學過醫,看得懂報告。拿到報告之後,她拎著水桶將樓上三間房拖了幾個來回。我們怕她接受不了,當天下午將她送到我阿姨那裡,再重頭檢查,確診,食道癌,手術。
醫生說,三年,只有三年。
我和妹妹慌了神,三年,時間比較長,但對我們來說,是個期限,可能會永遠不見。
術後放療化療,活生生地將一個一百四五十斤的母親變了形,一下子減了三分之一的體重。直到現在還保持著比較完美的身材。得癌的看奇數,過了三年看五年,過了五年看九年,基本上過了這些年限,沒啥問題了。
母親現在七十一,身材越發嬌小了,身體上偶爾有時心動過速,其他沒大恙。有一個老年跳舞團隊,只要有活動,精神狀態倍增好,比做任何事都有動力。
她給我最多的感受就是,她冷靜,堅強,處事不驚,她心善良,她會忍耐,會委曲求全。
我出車禍,我的父親拿了斧頭去砍汽車,她平靜地處理我的傷 ;我懷孕見紅,她不厭其煩地給我燉中藥,給我打黃體酮;我父親賭錢一貧如洗,負債累累,她沒有離開父親,在分文都沒有的情況下,她借錢將我和妹妹都送進了好的學校;奶奶中風臥床八年,她寸步不離……
佛說:世間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惟有父母與子女,是為了別離。我們沒有別離,我的母親算是幸福的,她的兩個孩子都在她身邊,我們也是幸福的,四五十歲的人還可以吃到母親做的飯,她還幫我們洗衣服,還在照料我們的下一代。我信佛,但有時我也在質疑有沒有來世,但不管怎樣,今生你是我的母親,我是你的孩子,感謝你,為我們奉獻你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來世,我,你,妹妹,還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