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的隔壁老王是坐在我工位旁邊負責市政工程專業的王哥，我倆目前共同就職於某公司的地產設計部門。82年的老王即將步入四十歲，用恭維的話說正當年，還有很多事業高峰要攀登。可每天上下午必須按時被送到嘴裡的兩片降壓藥和將近三年不見增長的工資職位卻會讓這種恭維顯得虛情假意，所以平日裡茶餘間閒聊時我更多地是陪他一起感嘆人生，傾聽傾訴煩惱苦悶。

來這之前，老王與老婆長期兩地分居，獨身一人在北京奮鬥奔波了十餘年，換來了某環京小城的兩套房產、一雙兒女、隔閡冷漠的夫妻關係和一副積勞多病的身體。

先說房事，嫂子是公辦教師，畢業直接分配到這個縣級市某所中學，始終沒捨得丟下這個鐵飯碗與老王一起北漂奮鬥，年輕時沒車交通又不便，所以老王只能週末節假日回家“辦事”，趕上設計院專案著急出圖，連按周行房的頻率都時常不能保證。“那時候剛上班掙得少，在北京吃住更捨不得，每天對著電腦畫圖一畫就是一天，週末還得坐著綠皮車或者擠大巴回來，哪還有精力折騰她啊，不怕兄弟你笑話經常草草了事。禮拜一早上還得起個大早趕回北京，最後那兩年身體更不行了，乾脆沒啥事我就不回家了，跟同事朋友們喝點小酒啥的......”老王二三十歲那陣本該熱烈的夫妻性生活就這樣被現實壓抑了。

其實房事方面真正讓老王遺憾的是付出那麼多，奔波那麼多年，卻沒能在北京買套房。當初身邊的同事朋友，有的幹著幹著覺得沒勁就回老家發展了，工作不忙的話還能邊上班邊做點小買賣，還有考公務員的、考事業編的，大部分小日子也算安穩清閒。混得好的還能當個中層小領導。堅持留下的人多半或早或晚地趕在2016年左右房價瘋漲之前上了車。“現在想想我這媳婦真是不但沒幫上啥忙，還淨拖我後腿了，啥事沒個商量，2012年我想在豐臺定套房，房價還不算太貴，找親戚們借點也勉強能湊個首付，你嫂子膽小嫌費事圖安穩，非要在這買，你說現在乾點啥還掙不了她那份當老師的工資啊，唉所以說都是命，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裡沒有莫強求。”現在王哥用還算平和的語氣跟我說起這些故事，我想背後肯定藏著很多次的遺憾懊惱和爭吵埋怨。

對於畢業後選擇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拼搏的普通80後和部分90後來說，房價普漲前上沒上車就像一場賭博，籌碼多的人（大部分來自大大小小的城市），看準時機也好無腦梭哈也罷最終鼓起勇氣湊夠首付上了車的，享受了城市化的紅利，有深有淺地也算在大城市紮下了根，儘管絕大部分都是懸在土地之上大大小小的方盒子住宅。而那些或者苦於籌碼不夠（大部分來自鄉鎮農村），或者猶豫不決或者被其他事耽誤牽絆的人，大部分只能望著遠去的列車暗自悔恨，很多人會像老王一樣某一天決心不再支付那不斷增長的房租，收拾行李離開。那輛曾經從身邊駛過的城市化列車成了各自人生的一道分水嶺。錯過一站後，有的人拼命賺錢追趕，在下一站上車。有的人逆水行舟，越落越遠，從此漂泊不定。有的人不得不更換了容易到達的目的地，但環京地區這兩年近乎腰斬的房價又會讓不少換了目的地的人再次感慨嘆氣，新添煩惱......

然後說兒女，老王的兒子今年上小學四年級，眼睛已近視400多度。“我們老大跟我不親，從小到大他媽和他奶奶帶他的時候多，我說話他不怎麼聽，有時候把我氣急了拿腳踹，唉真是沒辦法。所以等到閨女出生前，我必須得回來找個單位上班，那時候跟人力談，說圖離家近，人太實在了就容易吃虧。”老王錯過兒子的一部分成長之後，不想再缺席女兒這次。所以犯了求職的禁忌被拿捏住了，以老王的資歷，如果當初不提照顧家庭和新生的女兒，工資應該會高些。現在反而轉化為日後又一方面的煩惱。

再說夫妻感情，常年的聚少離多本就讓兩口子感情淡漠，再加上雙方原生家庭的是是非非、利益糾纏、婆媳不睦，更是雪上加霜。“說著說著就吵起來，她太不懂得體諒別人的不容易，也不尊重我這邊的長輩，捨得給她父母花錢，到我爸媽這就不行了......”和中國無數個有問題的婆媳關係類似，老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老夫老妻還有一雙兒女雖說不至於離婚，但老婆上半年曾鬧脾氣，扔下孩子獨自去另一套房子“離家出走”一個多禮拜，最後老王靠5000塊的微信紅包才給請回來。

最後說老王積勞多病的身體，多半都是累出來的職業病。“我的工作履歷早已“罄竹難書”了，待過的設計院和企業太多了，完全花了。”從短暫的國企化纖廠到南方的施工單位，再到北京不下六七家設計機構，最後到環京的這家地產公司。在我們置身的泛建築和地產行業裡，和老王類似動盪的人越來越多，一將功成萬骨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有少數人能較穩定地拿著滿意的薪酬，處理著不太棘手的業務，作出比較漂亮的業績，更多的人在不斷地抗雷背鍋，難忍憋屈，不堪勞累，然後下一站。在這種動盪的職業生涯中被漸漸工具化，被漸漸washed up。這個時代的老王們由於長期高強度工作、熬夜通宵加班、缺乏運動造成的頸椎病、腰肌勞損、膝蓋疼痛、痔瘡等等，還要被食品餐飲行業為了逐利而不斷研發出的各種人造毒劑（地溝油、瘦肉精、一滴香、毒餐盒、黑外賣、劣質調料、假醬油、工業鹽、人工辣味劑......）傷害腸胃。更別說京津冀地區多年嚴重的PM2.5空氣汙染，和平日的菸酒應酬。現在老王不到四十歲的身體已經每天離不開降壓藥了，他當然知道降壓藥的副作用，損害肝腎、勃起障礙、血管變脆等等，可停藥幾天就會頭暈腦脹。

以上這就是隔壁老王的煩惱，也可能或多或少是我們每個人的煩惱，為了支付房貸車貸和生活開銷不得不繼續堅持著。即將年滿四十歲的老王就坐在那裡，平靜地對我說，如果按活到70歲算，自己大概還剩11000天，而這日子一天天快得像流水一樣，他深情的目光望向窗外，會不會看到自己22歲時的影子。當每一年除夕煙花升起的時刻，年華正在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