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他身材魁梧,手大腳大,他腰板挺直,走起路來“咚咚”有聲。姥爺有著一張四方大臉,皺紋包裹著的眼睛裡,閃動著一種堅毅的光芒。
姥爺只有我媽媽一個孩子,在從前那個物質貧窮思想落後的年代,尤其又是在農村,讓男孩讀書的都很少,就更別說供女孩上學了。但是姥爺堅信閨女念好了書一樣有出息,他堅持讓媽媽讀書,把她一路供到濟南,成為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媽媽是姥爺一輩子最大的欣慰與驕傲。
在那個年代,腳踏車是人們的主要出行工具,姥爺透過自己一點一點的摸索,學會了修腳踏車。他在街上擺了個修腳踏車的攤子,雖然發不了什麼大財,但足夠一家人的花銷。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姥爺不但照樣供媽媽讀書,還憑手藝賺錢養活了一家人,就憑這兩點,我感覺姥爺也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在家裡排行最小,出生在七十年代末。那時十年動亂剛剛結束,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姥爺常常欣慰地說:“俺這外甥閨女給帶來福了!”姥爺非常疼我,但是也打過我,那還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早晨一睜眼,已經過了上學時間,就大哭起來。姥爺勸慰我說:“別哭了,我去送你。”我說:“不!”接著哭,姥爺又說:“要不就別去了!”我仍然大哭著說:“不!”“那你倒底想怎樣?”姥爺氣得打了我一巴掌。這下我也不哭了,乖乖地坐到腳踏車大梁上,讓姥爺馱著去上學了。
我小時候挑食。記得上三年級的時候,我一看早飯是我不喜歡吃的,就餓著肚子去上學了。下課後,老師把我叫出去,遞給我一袋印著花奶牛的餅乾,說:“剛才你姥爺送過來的,還讓我告訴你,以後得好好吃飯。”這件事我一直記到今天。
不過最令我難忘的還是姥爺拌的疙瘩湯。其實姥爺平時不下廚房,疙瘩湯應該是他唯一會做的飯吧。別人拌疙瘩都是面和水份量相當,攪得細細碎碎,下到鍋裡,煮熟後的疙瘩飄起來,一粒一粒珍珠似的,和湯水乳交融,看著就那麼細膩、滑溜。可我不愛吃這樣的小疙瘩,就喜歡吃姥爺拌的大疙瘩。
姥爺拌的疙瘩是面多水少,攪拌成團後,用筷子一個一個抄起來,再一個一個放到鍋裡,每一個比鴿子蛋還大,這大疙瘩很有嚼頭,出鍋後,倒上點香油,熱氣騰騰,香噴噴的,我吃得是津津有味,心滿意足。每當我坐在那裡吃大疙瘩,家裡人就都忍不住笑:“你吃姥爺拌的三個疙瘩就能吃飽!”
至今還記得那個冬天的黃昏,我和小夥伴走在放學的路上,一路上蹦蹦跳跳,你追我趕,我還“咩咩”地學著小羊叫。笑著鬧著跑到村口,遇到了本家的一個妗子,她老遠就衝我喊:“傻閨女,還玩?你姥爺送醫院了!”也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也許是妗子那嚴肅的表情嚇住了我,我愣在那裡,淚水流了滿臉。後來才知道,那些日子我們家蓋房子,姥爺日夜操勞,忙裡忙外,壘鍋臺的時候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
姥爺出院後,走路不再“咚咚”作響,眼神也變得混濁,雖然腰還是直的,手裡卻多了一根柺杖。兩年後,姥爺去世了,那時的我才十二歲,並不能真正理解死亡的意義,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姥爺的懷念越來越深。
屈指算來,姥爺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這些年裡,我自己也做過疙瘩湯,每一次,拌的疙瘩比鴿子蛋都要大;每一次,我都會想起我的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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