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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戴子紅

  在  我數十年的記憶中,母親從事小手串的手藝一直沒有間斷過,而且越來越覺得她與小手串融為一體了,嘴上和人說著話,眼睛慈祥地望著你,五彩線卻在手中的小棍翻飛著,樹上開出了花朵,色彩斑斕漸漸成束,鮮活地似乎散發著陣陣清香。

  母親出生在壩子的大戶人家,上過幾年學,家業衰敗後,被迫嫁到了山區——現在我們的寨子,她是在孃家學會的手藝,做出的手串色彩鮮豔,紅綠黃白黑對比鮮明。20世紀六七十年代,是寨子裡的日子最苦的時候,能用小手串添補家用,那是最難得的。每個夜晚,紅紅的柴火光亮中,寨子裡三五成群的婦女圍到我家灶塘前跟母親學手藝。母親是個樸實人,所會手藝不藏不掖全部教給婦人們。族內有人背地裡說母親憨,別人搶自己生意不說,還熬柴費火的,父親聽到偶然指桑罵槐發句牢騷,婦女們是明白人,以後每天夜裡來都分別帶上柴火。

  小手串是季節性商品,端午節前的街天,母親天不亮就給我們做好早飯燉在鍋裡,然後背起裝滿小手串的揹簍到數里外的街上賣,今天趕東街,明天趕西街,放學後,我就帶上弟妹們到村口等母親回來。母親很節儉,很少給我們買吃的,所賣得的錢,只有我們交書學費時才拿出來。偶然遇到週末,我就纏著母親也要去趕集,我是長子,母親不讓,說我還要帶弟弟妹妹呢,直到我的二妹長大些弟弟妹妹有人帶了,母親才讓我和她去過一次。母親在村裡人脈好,到街上也有很好的人脈,似乎每一個人都和她相識叫出她的名字。節慶的山街很擁擠,母親被人包圍著,叫叫嚷嚷,縫隙中只見母親不間斷遞出小手串,不停往斜挎的布袋裝錢。我心裡暗暗想,母親一定會給我們兄弟姊妹買一些新衣服或好吃的東西,可是最後母親只給我買了一個包子,母親吃她帶來的蕎粑粑,說她不愛吃包子,其實我心裡知道,母親是心疼我。

  傍晚回到家中,母親吱咯掩上大門,找來一隻竹篩,然後把布袋的錢嘩啦倒在上面,花綠綠的是紙幣,白晃晃的是硬幣,堆得小山似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錢,驚奇得哇地叫出聲來,母親慌忙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噓——吭不得聲”。我意識到了母親的意思,笑笑點點頭。母親數完錢,用布包裹起來,放進她的臥室裡,具體放在什麼位置,只有她一人知道。

  母親因為小手串名聲遠播,我們村子也出了名,她得到了村人敬重,我們也以為自豪。童年時,母親每一個端陽節早早地就分別給我們姊妹們戴上五顏六色的小手串,吃過粽子,我和弟妹們就迫不及待地向村場跑,和寨子的娃娃們比個高下,母親是師傅,在我們心裡母親的小手串是最美的,沒有誰家的能與我們的相比。

  12歲時,我考到鄉里讀初中,小手串也不戴了,只是弟弟妹妹們還在戴。這年端午節,家裡發生這麼一件事,至今記憶深刻,黑麼兒爺來我家告狀,說我弟弟打他孫子,我父親是個木匠,沒有讀過書,管教孩子對的不吭聲,錯的就是打,不問三不問四,拾起趕豬的竹條噼裡啪啦就打,弟弟屬牛,小小年紀卻有個牛脾氣,在噼裡啪啦聲中,眼淚掉著,卻不吭聲,由於父親出手過重,黑麼兒爺也不忍心,奪下父親手上竹條,勸說,算了,算了,小娃不懂事。待父親送黑麼兒爺出門,母親一把把弟弟攬在懷裡,問說,你為什麼打人了,弟弟抽泣著說,他說媽媽的小手串沒有他媽媽做得漂亮。母親說,說說麼,怎麼就動手了,傷了人家咋辦?弟弟說,哪個再敢說媽媽,我還要打。母親笑笑,那你就會更捱打,弟弟不敢再吱聲。

  十餘年後,我們姊妹都長大成人,各奔東西,母親和縣城的小妹居住,但母親就像小手串一樣,每逢週末或假日都把我們串在一起,一家人圍著母親,打著小手串,有說不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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