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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的家鄉,有很多河,聽父親說,那都是人工開鑿出來的。

父親說,在他小時候,家鄉的那片土地,特別容易受災。幾天不下雨,就會幹旱,而一下水,就又會形成水災。後來領導們決定用挖人工河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父親說,家鄉那些河都是他那一代人一鍬一鍬挖,一筐一筐抬出來的。那時人們都很餓,在挖河的工地上,就能領到一個窩頭和一碗稀稀的菜湯。為了那簡單的口糧,也為了豐收的希望,全場的勞力都投入到了河工中,即便如我父親那樣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孩,也和成人一樣,在河工上挖泥抬泥。

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終於挖好了八橫八縱的一個大河網,於是,我們那裡的荒地就變成了良田,從那時開始旱澇保收。

父親的河是長在父親心中的,不屬於我們。屬於我們的河,完全和父輩不同,它們不需要承載那麼多沉重的使命,它們對於我們,只有一年四季不同的風景所帶給我們的同樣的歡樂。

春天的河畔是極美的,新萌出的嫩嫩的草,把河岸暈染的綠盈盈的,還有些黃色的小野花,零星地散落在綠草叢中。有些草還卷著溼漉漉、毛絨絨、甜甜的心,一放學,我們一群小夥伴就奔到河岸的斜坡上,去拔那種草心,剝去外面薄薄的嫩葉,吃它們甜甜的心。除了這種被我們稱為毛菇的甜草,河邊還有一種被稱為毛根的白色的草根。長的和魚腥草很像,但味道很甜。(其實現在想想,或許我們那時認為的毛根,可能就是魚腥草,因為實在是長得太像了,至於味道,本來成年人和小孩子感受到的就很不同,何況小時候食物並不豐富,稍稍的甜味,就能印像深刻。)

河邊的毛根不如毛菇那樣好找,要扒開春天那潮潮的泥土才能找到。但只要看到一點白,就可以扯上來長長一根,那時的我們,也或許在河裡稍微沖洗一下,也或許只是擦掉上面的泥,然後就放到嘴裡大嚼一番,滿足的感受那草根的汁流淌於滿口的甜味。

夏天的河就更有趣了,河面上美麗的荷花,可以裝飾我們衣服、又可以當雨傘的青翠的荷葉,以及點綴其間的蓮蓬,都常常把我們吸引到河邊。那時,我們用母親洗衣服的大鐵盆放到河裡,然後坐進盆中,抓著蓮葶飄到河中去摘蓮蓬。但河中的鐵盆常常失去平衡,突然就翻在水中,結果,坐在盆中神氣活現下水的人,都是狼狽不堪一身水和泥的拉著盆上岸,到岸上時,身上、臉上往往還被多刺的蓮葶劃出許多紅色的傷痕。

除了摘蓮蓬,夏天的河還可以用來釣魚、釣龍蝦和游泳。但在河裡游泳一般是被家長禁止的,因為每年夏天,都會有些小河在河裡淹死。但大人的恫嚇完全抵不住清涼河水對小孩的誘惑。男孩子們常常瞞著大人跑到河裡去游泳。

那時的家長,有一種專門檢查孩子有沒有下河的招數,就是在孩子回家時,用指甲在他的胳膊或其他裸露的部位上撓一下,如果留下一條白白的印痕,那說明肯定是下河游泳了;如果撓過沒有痕跡,就說明沒有下河。為了去除掉游泳後會被撓出的印痕,男孩子們也是費盡了心思,但一般都是難逃家長的火眼金睛。

秋天的河岸邊有許多甜美的野果:黑豆豆、花姑娘、苘麻子等,都是吸引人的美食。冬天,有些較小的河水就變得很淺,河面也就很容易地就被冰封起來。

冰封河面是小孩子的樂園,一有時間,大家就都跑到河上去學滑冰。於是河面上就或坐或半躺了許多滑倒的人。個別平衡能力比較好的孩子,就成了大家羨慕的物件。

在我們上學的路上,有很長一段沿河的路。冬天時,許多同學就在冰上或滑行,或騎腳踏車。我們這樣膽小學不會滑冰的孩子,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飛快地從我們面前滑過,用比我們快數倍的速度前進。

雖然很羨慕別人滑冰,但我小時候卻極怕被摔疼,所以我一直沒有學會滑冰,腳踏車學會的也很晚。雖然不能體會別人飛快滑行的快感,但我卻也能找到自己的快樂。

冬天的河邊,那潮溼鬆軟的河岸斜坡都被凍上了薄薄的冰,我踩在上面,鬆軟的地因我的重量而微微下沉,土地上的薄冰就會因此發出咯吱咯吱破裂的聲音。那聲音既清脆又有一點點沉悶,聽著聽著就會感覺心很寧靜。

童年和少年時光,在家鄉的河畔飛快流淌。後來我去縣城上了高中,再後來就離開了家鄉到了外地。離家多年後,一次回家鄉探望父母,卻發現當年那條曾讓我們滑著冰上學的河流,已凝滯在那裡,裡面的水泛著青綠的漆色,顯得很濃稠,化不開的樣子。

那條河邊,在我小時候就有一個工場。最初那個工廠只做飲料和水果罐頭,所以並沒有多少廢棄物排放。後來那個工廠又做肉罐頭,於是各種骨頭和廢水開始進入那條河中。再後來,工廠又生產速凍蔬菜,那個河上就又堆滿了爛掉的蔬菜。

又過了很多年,再次回到家鄉,父母說,那條河的邊上建了個小公園。於是我就按父母的指引,去了那個河邊的所謂公園。其實,就是種了幾棵樹,建了一個小亭子。河邊的工廠似乎已經沒有了,在工廠的位置建起了一個居民小區。

那個小區並沒引起我的注意,我只想看我的河,成了什麼樣子?那條河,已不能再稱其為河,它已經快被土填平。以前那片泛著青綠漆色的水還依然存在,只是變得很淺很少了的樣子,孤獨地靜默在一片如沙般的黃土中,卑微地守著它僅存的那窪淺坑,隨時準備著被周圍強勢的如沙般的土粒吞沒……

我不知道那窪如漆般青綠濃稠的死水還會存在多久?也不知道那條曾帶給我們無盡歡樂的河還會不會繼續存在下去。只知道它是父親那一代人,餓著肚子,一鐵鍬一鐵鍬地挖,一筐一筐抬,動用了全農場的壯勞力,用了數年開成的。它曾經承載著一代人對豐收的希望,也曾經承載著一代人兒時的歡樂,如今卻要湮滅了,湮滅在如沙一般的黃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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