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張玉
(一)
我年少時,去奶奶的家院,奶奶告訴我,她家廚房門口掛著的葫蘆裡,一個小鳥安著窩,並要我不要告訴別人,我當然一口答應。我驚訝無比。那葫蘆上頭是開著一個口的,可能是為了風乾裡面的籽,那個小鳥不知什麼時候,看著看著就住進去了。
我驚歎小鳥如此奇妙的選擇,驚歎廚房裡,每天都有我爺爺奶奶的進進出出,小鳥能就這麼近的與人共處。
我最驚歎的,還是小鳥如此懂人,知道“擇鄰處”。因為我始終覺得,我奶奶是不同尋常的人,是個智慧也有佛性的人。
果然,奶奶始終為小鳥保守著這個秘密,始終熟視無睹地守著那個葫蘆,她在等待小鳥兒大女大,圓滿地飛走。
少年的我始終認為,只有奶奶才能修得與小鳥的這個緣份。
我從小到大,心中一直依戀著奶奶。小時候懵懵懂懂,只知道奶奶就是我的奶奶。年歲漸長,每次回家看望奶奶,總喜歡聽奶奶講話,奶奶從古至今,鄰里村莊,雖是一件件生活繁瑣的事,但一經奶奶講出來,那就是鮮活亂跳的生活,而且是不一樣的味道,她的語氣不急不緩,說事不彎不繞,總使我感到歡喜與平靜。
奶奶有一次講起太奶奶,那時太奶奶已去世。
奶奶說與太奶奶從未紅過臉,沒有吵過架。我當時感到挺奇怪的,這是怎麼處的,我聽了奶奶說的兩個故事後,直至中年,我才領悟了其中的味道。也才領悟了兩位奶奶級人物的曾經的不平凡。
以前的日子苦,有一次,她們家難得擀麵條吃。
麵條下鍋了,太奶奶在燒火,奶奶去找蒜臼搗蒜泥,奶奶到處找,找不著,問太奶奶蒜臼在哪,太奶奶不告訴她,說不知道。
奶奶急著亂找,就伸手在一個櫥櫃底下摸索,還真摸到了,奶奶就把蒜臼拖出來,一看,裡面滿滿的一下子洋錢。
這時,換個別人,該是怎麼樣呢?是激動?因為意外見了這麼多錢;是生氣?因為太奶奶明知蒜臼的去處,還說不知道,任她著急地找,竟是私下裡收著錢了。
我那時年少,聽到這裡,心裡正在盤算著,奶奶是怎樣發火的,或者怎樣說理的。
而奶奶呢,猶豫了會,不動聲色地把蒜臼放回了原處,當作沒發生一樣。這事,就這樣完了。
想不到,奶奶是這樣的。
這是大氣量,也是一種深沉的理解,還有一種對金錢的不為所動。
儘管那時她很年輕,卻不氣盛,也能理解生活於人的不易;儘管歲月艱難,卻不因錢而亂於心。
難怪,她與太奶奶一起生活那麼多年能不吵架,不紅臉,我心中明白了許多。
但我有時也會嘀咕著,儘管奶奶是如此有氣量的人,但這也是兩個人的事啊,決不是一個人的心願就能達成的。如此整天近距離生活的兩個人,而且自古就是難以調和的婆媳關係,怎麼就沒有吵架臉紅的時候?直至我記起另一個故事,心中方才明白了,當然已是五味陳雜的中年。
以前的日子苦。太爺爺去世早。爺爺是長子,太爺爺去世時,爺爺還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都未成人。那時我奶奶已過門。對我爺爺奶奶來說,這一家子的負擔,可想而知了。
家裡會養很多蠶。奶奶年輕時身材高挑,相貌美好,吃苦耐勞,這採桑的事就落到她身上了。家裡僅有的桑樹都摘光了,她就到孃家那邊要桑採桑。
她一整天出去,到晚上,也不知採了多少桑,就用車子推著沉沉的桑葉往回走。本來她早上臨出門時,囑告爺爺晚上去迎接她的,可爺爺卻遲遲未來。
已是月黑風高,疲憊一天的奶奶,吃力地推著車子,往家走,下來一多半的路了,才見著爺爺來接。可爺爺不知什麼原因,也生著氣,接過車子推起來,就是一聲不吭的,奶奶還在前面幫著拉車。走著走著,途中有水溝,車子不好過去,爺爺也不吱聲,猛力推車的時候,水溝過了,把奶奶的腳後跟也壓著了。奶奶看著一聲不吭生著氣的爺爺,也生氣了,扔下車子不拉了,又拌了幾句嘴。
奶奶生氣。第二天,在家悶頭睡覺,甩手不問了。
爺爺呢,也不問,早已出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上午沒什麼。下午,太奶奶坐不住了。她就哄起了奶奶:“乖孩子,你趕緊起來吃飯啊,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你就看看我的面子,再不,你就看看那翹頭找桑的蠶,你能忍心讓它餓死啊?”
好了,問題解決了,奶奶被她“哄”好了。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太奶奶也是個聰明人啊。
在那個年代,她卻不拿婆婆的架子,能懂得兒媳婦的為人,於情於理,真是不簡單了。
太奶奶,身材小巧,直至九十多歲,也是身板很直。她一輩子受了很多的苦。奶奶說過,每到秋天,菜地裡收完菜,她都要把地裡的老菜幫子拾著,曬乾,收藏,備荒。
就這樣,她們一家人度過了那艱難饑荒的歲月,好象沒有揭不開鍋的時候,有時也還儘可能的勻一口給別人。
未完待續
張玉,女,1971年生,自由職業者。喜歡讀書,愛夜晚的星空,愛初升的朝陽,快樂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