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說起我外公的時候總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她說,你和你外公太像,簡直不脫殼殼。她說外公年輕的時候也不聽話,個性太強,任性霸道,父母管不住,忤逆的時候還敢揮拳頭,三十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氣若游絲,最後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說自己夢見觀音菩薩送給他一條帕子,他擦了臉就醒了。病也就好了。從此,一心修道,往來皆是道人異士。到了晚年更是痴迷,他獨自一人住在他的老屋高腳屋裡,不肯搬到下面院子的新房子來住。隔一段時間,他會閉門靜修,以前,只有我外婆去叫他吃飯,他才會出屋下來,自我出生會走路以後,就只有我能叫他出來了。我母親說,有一次她去叫伯伯吃飯,看見整整一面牆映著紅光,而觀音菩薩的輪廓一閃而逝。對此,我覺得很遺憾,因為我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神蹟,而關於老屋,我只記得我見到過好幾次蛇蛻下的皮,那時候,隔壁鄰居家買了黑白電視,電視裡天天放新白娘子。我和姐姐夜裡會拿著煤油燈盞穿過漆黑的竹林去看。看完以後,再毛骨悚然地穿過竹林回家睡覺——鬼神賊人一概在想象之內。
外公的死,我母親歸結為被騙了。她說外公晚年除了修道、找偶爾在夜裡的山林深處閃爍的白蓮花,還用積蓄下的錢來做銀子生意。得益於上門女婿也就是我父親的孝順,我母親自詡的勤勞養豬(我姐姐要說早起煮豬潲的是她,放學割豬草晚上剁紅苕的也是年幼的她),他手頭有了一筆可觀的積蓄,八百塊錢。一個他晚年信賴的朋友說是有上好的貨,給他看了樣品,拿了錢跑了。鬱氣攢胸,得了肺氣腫,然後就離世了。
他去世前,留了三十塊袁大頭、若干龍銀、墨西哥鷹洋,我母親為此不惜與她大姐二姐紅過臉,用紅布包了又包,走到哪裡帶到哪裡,有時候心裡癢癢,就會開啟來看一看。我知道以後要看。她說,這個我想好了,以後,你一半你姐姐一半,你瞪我也沒用,你姐本來就覺得偏心眼,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沒有人懷疑過。
我女兒出生以後體弱,長生病。想起我小時候也常生病,母親就找鄉人募銀子硬幣一類的金屬為我做了一隻鐲子。我才有所好轉。就從紅布包裡拿了兩枚,出去打鐲子,結果問了很多家,都說是假的,熔不出銀鐲子。
我母親說,我外公晚年的時候曾說過,誰說女兒不如兒子呢。她說,這是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