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衣櫃,映入眼簾的就是最上面放的那雙千層底。這是一雙我珍藏了十幾年的純手工製作的,老家人普遍穿的,那種黑條絨鬆緊布鞋。作為一種懷念,我一直沒有捨得穿。每當看到這雙鞋,我就想起我那一生辛辛苦苦,命運多舛,而且又早早離開了我們的大姐。
母親去逝早,我主要就是大姐照看著長大的。那時候,我和父親一年四季的所有衣著、鞋襪都是大姐忙裡偷閒的,給我們做新的,拆洗縫補舊的。每到換季,大姐就早早地把該要的衣服,料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放在櫃子裡。叮囑我和父親到時候自己取的穿上。尤其是穿鞋是個大事情。因為大姐還要照顧她們一家老小的衣著穿戴,加上我和父親就顯得更是忙碌了。做鞋比較複雜,工序比較多,又時候不是著急就能解決了的事情,需要事先做好準備。只有全部拾掇齊備以後,到最後該納底鞝鞋的時候,點燈熬油通宵達旦就是常有的事了。做鞋首先要打好各背。因此,大姐有時候來,趁著給我們拆洗被褥,縫補衣服的時候,看天氣好,就會整理出一些破布碎片,還有不要的舊衣服,熬些漿子,用窗扇,小案板或者找幾塊平整的小木板。先刷些漿子,再把碎布片貼上去,再刷漿子鋪一層碎布,如此反覆均勻的粘上五六層布片後,放到太陽下曬乾。當時沒時間做,就先壓在席片底下,還要搓些納鞋底鞝鞋用的麻繩或線繩。
鞋底和鞋幫都要用各背。做鞋的時候,從舊的發黃的厚書裡,夾著一沓鞋樣子,找出合適的在各背上剪。看要的厚薄,大概需要五六層的樣子。把剪好的各背疊起來,先用大腳針線固定,然後給上面鋪底。為了好看,有時候還用白布包個邊子。都弄好以後,就可以納鞋底了。厚敦敦的鞋底納起來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先用針錐扎孔,大針引線,再拉線拽繩上緊,動作非常連貫,叫人看得眼花繚亂。納鞋底也是個可緊可慢的活,有空了順手拾起來納上幾針,忙了還要幹別的活。閒暇時間也可以隨手帶上串門子,幾個人坐在一起,一邊拉著閒話,一邊手裡不停地穿針引線,翻過來倒過去地納著鞋底。有時候鞋底子厚墊的瓷實,納起來特別費勁,尤其是在拔針的時候,最容易把針弄壞。為了能使針好拔一點,我經常見大姐要把引線的針在鬢角擦一擦,或者偏過頭用老牙咬著針往出拔………每扎一針後,等把繩子拉完了,再繞到半握的手背上,使勁往緊的拽。聽著那拉繩子的帶著節奏的嗡嗡聲,彷彿是在演奏一曲美妙絕倫的樂章。只有用上緊,這樣納出來的鞋底硬如鋼板一樣,不至於軟沓沓的和蠻女子舌頭似的,做成的鞋穿著不緊稱,也不結實,不耐磨。
做鞋幫子相對來說省力氣。先在各背上剪出平面鞋幫子,這個一般有一兩層都可以了,再給配上裡外面。鞋面大多是黑條絨的,而且都用的是新的。裡子就比較隨便,新舊,顏色和花紋圖案什麼的都無所謂。再給沿個邊子,也叫鞋沿條。鞋口都是黑邊子,也比較窄。與鞋底結合的底邊,為了跟鞋底顏色一致,大都沿的是白邊子,也能稍微寬一點。每隻鞋幫上還有兩個舌頭形的鬆緊,看起來大方,也好看。這樣穿脫都比較方便,還不容易鑽土及其它雜物,俗稱鬆緊鞋。沒有鬆緊的叫方口鞋,顯得比較呆板。有時候給老年人做一種鞋口是長橢圓形的,叫小口鞋。最後再把鞋幫子後跟出納在一起,一雙小船似的鞋幫子就算做好了。所有這些都做完以後,再把鞋底和鞋幫子用白線繩鞝到一塊。一雙嶄新的硬崩崩的新布鞋就大功告成了。
一般做一雙鞋的時間都比較長,大多是在忙裡偷閒,有一針沒一針的空閒時間裡摸成的。除非是立馬等套急著要穿,這時也會突擊鞝完一雙鞋。做完一雙鞋,常常把手勒得傷痕累累。儘管手上還戴著袖套,也難以避免。每年寒冬臘月和開年春二三月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什麼農活。大姐就會從席底下抽出事先摸好的各背,連裁帶納,扎住做幾個月的布鞋。從拾掇鞋底,鞋幫到鞝鞋幾乎就是一氣呵成。給我們每人都能做兩三雙鞋,差不多把一年要穿的鞋就都做的齊齊整整的,按照大小分別放在箱子裡,擱在櫃子裡………記得那還是我在西校唸書的時候,那時候學校沒有食宿,學生都是來回走路,除非有些條件好的人家騎著腳踏車。我每天從黨灣到學校,來回往返兩三趟。由於街道都是柏油馬路,對於老布鞋底簡直經不住磨。一雙鞋穿不了多長時間,鞋幫還好好的,鞋底腳後跟處就磨透了。尤其天陰雨溼,柏油路面不滲水,見下雨路上就水汪汪的,布鞋見走就溼了,也經不住浸泡。有一次,我到北關橋頭的一個百貨門市,看了最便宜的一雙黃膠鞋,本來是想買來下雨的時候穿上,它總比雨鞋便宜,而且多少也能防點水。售貨員問我要多大的,其實我穿三九碼的就夠大了,我特意要了個四十碼。人家售貨員都有點驚訝!“你能穿那麼大的鞋嗎”?我說,要穿好幾年呢,怕腳再長………人家售貨員聽了以後忍不住好笑的說了句,“我的媽呀,就這麼一雙鞋麼,你還指望穿幾年哩”?我再沒好意思往下說,給過錢,拿著鞋就走。弄得我好不尷尬。她怎麼能知道,我是為了節省布鞋,只是下雨的時候才穿呢!
布鞋透氣性好,人穿上舒服。不過新做的鞋還是比較難穿的,又緊又硬,剛開始要狠緊往前踢著,鞋後跟才能扣上去,有時還要藉助鞋拔子。即便穿上去了,也會夾得雙腳隱隱做疼,只有穿過三五天後,才漸漸感到舒服了,走起路來也感覺到輕鬆愉快了。以前,總覺得我好好的一雙腳,兩個大拇指頭老是不安分,新新的一雙鞋,穿不了多長時間,兩個大拇指頭就爭先恐後的探頭探腦地露出來了。好好的一雙布鞋就瞪了兩個大眼睛,穿上極不雅觀。於是,大姐就會給我另作一雙新的。都怪我的兩個不爭氣的指頭,害得大姐要多做多少雙鞋啊!後來,我在工廠上班,每次從家裡來,大姐都叫我帶上兩雙布鞋。說皮鞋不透氣,尤其是熱天,氣味大,燒腳,容易捂出腳氣,還是布鞋穿上好些。可是,我有時還因虛榮心作祟,會嫌布鞋穿上顯得土氣。又見於工廠裡經常見水,布鞋不經穿而再三推辭。大姐辛辛苦苦給我納的布鞋,我卻穿不了幾次,鞋幫還好好的,鞋底就會連磨帶泡,早早就磨透了,看著怪可惜,但是又不得不扔掉。記得大姐還給我用那種泡沫底,做過幾雙布鞋。這種鞋底雖然能見水,但還是不耐磨。直到後來,大姐因年齡及身體各方面原因,就再沒有做過布鞋了。這雙布鞋竟成了大姐留給我的最後一雙布鞋了,我怎麼能捨得穿呢!
隨著社會的發展,物質不斷豐富,現在人再也不用做鞋了。而且是想穿什麼鞋就有什麼鞋,皮鞋,運動鞋,旅遊鞋………應有盡有,無所不有。根本不需要人們再去做鞋了,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做鞋了,甚至都還有多少人沒有見過做鞋吧?
這雙布鞋權當作為我對逝去的大姐的一個念想吧!
2020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