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節年為首，又到年節。
想起曾經“過”的許多“年”，與萬千中國人融入血液的隆重期許一樣，歡樂祥和的“主色調”永恆不變，追求團圓的“主題”不容置疑，一年又一年，在時代變遷中、生活變化中，我和我的家人品味著過年的滋味。
過年的滋味是團圓，團圓中成長的腳印清晰可見。
年輕的時候不懂得體諒，總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任性放飛自己，很少顧及父母家人的感受。記得大學三年級的寒假，我懶得千里跋涉——那需要坐60多個小時的火車、3個多小時的汽車回家過個年，“年”沒過完又要急急忙忙返校。那一年過年，一個人獨自“流浪”花城享受無拘無束，哪裡想到寧夏小縣城的家裡，少了我的春節，一家人過得心神不寧。最難過傷心的是母親，除夕夜的團圓飯，照例豐盛的酒菜擺了一桌子，母親卻難以下嚥，一個人躲在廚房藉故幹活偷偷抹眼淚。從不輕易流露感情的父親，少許酒下肚就“醉”了，忍不住一遍一遍地絮叨起我。在這樣的氛圍中其他姐妹年夜飯吃得也是寡淡無味。這是剛上二年級的弟弟又是錯別字、又是拼音代字，寫信“偷偷”告訴我的——他說爸媽不讓說。
坐在空無一人的宿舍，讀著弟弟的來信，想到這個不夠團圓的春節，由於我的輕率，帶給父母和家人的遺憾和難過，愧疚從心底蔓延。念及父母的牽掛和期盼，懂得了體諒的滋味和意味。那個“年”之後，似乎長大了許多，每年的春節乖乖回家。
過年的滋味是團圓，團圓中年俗的傳承記憶猶新。
團圓的年有講究，臘八的粥五穀不能少還要捏“雀頭”、翻箱倒櫃犄角旮旯大掃除、雞鴨魚牛羊肉煮了一鍋又一鍋、餃餡剁上一大盆，核桃花生糖果棗樣樣都要有、春聯紅彤彤見門貼一副，鞭炮一掛掛放到年初三，一家老和少新衣新鞋新帽子……
父母一絲不苟為這些年俗忙前忙後，夜以繼日，為的就是等到除夕這一天，團團圓圓一家人和顏悅色守年夜。大年初一吃過餃子拜過年，我們瘋玩不停歇，牌桌上坐幾個，床上沙發上“賴”幾個，說的說，笑的笑，吃的吃。母親難得休息一會兒，又去準備下頓飯；父親自覺成了服務員，一會兒給火爐添碳，一會兒燒水泡茶，一會兒端來了水果，忙得不亦樂乎。夜深人靜，聞著空氣中飄蕩的爆竹味，看著燈火通明的家家院落，想起那些被味蕾永久記憶的年夜飯，感受“放肆”玩笑後的愉悅心情，再看那些寫在紅紙上的詞——國泰民安、五穀豐登、滿園春色、福壽綿長……已經不是抽象的祝福的話，是打心眼裡認同和期盼。
這樣的年，在我大學畢業回到銀川工作後，歡樂祥和地過了七八年。那是我們姊妹小弟成家立業、學業有成、走向社會的七八年，是父母安康歲月靜好的七八年，是年節習俗被我們一遍遍溫習深刻記憶的七八年，也是我們感念親情滋養心靈的七八年。
過年的滋味是團圓，團圓中思念的儀式意味深長。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父親突然去世的那個春節，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詞的無奈和難耐。沒有了父親的最初幾個春節，一家人各自將痛苦和眼淚藏起，不約而同在除夕的下午去上墳，去完成一次思念的儀式，去捕捉一次與父親“團圓”的機會。父親去世20多年了，我們延續著這種思念儀式。在延續中追憶父親緬懷先祖，瞭解了家族的歷史、遠去的父輩們曾經的生命歷程，承繼了源自他們遺傳的生命密碼和言傳身教的做人準則。
這樣的年過得雖然不圓滿，卻讓我們的人生豁然開朗：再一次明白了“我從哪裡來”，認真地想想“我到哪裡去”，以及那些傳統習俗是摒棄還是繼承、家族的歷史父輩的作為應重視還是忽略、生命代代延續我們要一往無前還是也得回望來路等等。這些或嚴肅或現實的疑慮，在每年春節的祭奠中漸漸有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答案，讓我們的人生認知和閱歷有了厚度。
過年的滋味是團圓，團圓中陪伴的長情更加珍貴。
“家有一老，如同一寶。”在只有母親的生活中，我們格外珍惜一年又一年的春節團聚。20多年的時光催人老，母親年近八十，姐妹小弟各自成家天各一方。但無論相隔多遠長多大，每到春節，我們都是“孃的孩子”，自覺回到母親身邊過年。吃她還能包得動的餃子，看她大年初一依然要穿上的漂亮新衣，陪她玩上兩天撲克牌，為她換來嶄新的給孫兒的壓歲錢，不讓她牽腸掛肚，滿足她過年就是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願望。母親在哪我們就在哪過年，她在銀川，北京的弟弟妹妹趕回銀川；她在北京，銀川的我們就趕初一的飛機奔向北京。哪一個哪一年要打退堂鼓不想來或者去，母親的思想工作一直做到你答應為止。母親樂此不疲，我們也“推波助瀾”樂見其成。
也有兩全不能齊美的時候，比如說2021年的春節，一家人鐵定不能聚了——兩個多月前，母親在北京做了髖關節置換手術，恢復得差不多了，心心念念要趕在春節前回銀川時，新冠疫情又來了，回家成了不確定的事。我們怕母親為此鬧情緒，本打算輪番上陣去開導，不曾想母親卻對我們曉以大義：疫情是大事，不能給自己找不自在還給防控工作添麻煩，不回了。我們美美地誇了老太太一番：人老不糊塗，國事家事孰重孰輕，明鏡一樣拎得清。
這個過程就是心安，就是溫暖，就是滿足，就是父母和子女一場，她看著你遠去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街角的拐彎處，你一定要一步三回頭地望了又望、來來回回跑到她的身邊說了又說那句話：別擔心，沒多久就回來了。
作者單位：寧夏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