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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能也注意到了,在全班幾乎所有人都在對她最近取得的好成績讚不絕口的時候,卻只有我,緊緊地咬著牙,才不至於任由“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句不服氣的話從雙唇中間擠出去。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只有我不肯承認她的優秀?難道我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好像也不是。我平時很願意幫助同學,即使他們的成績與我相差很多,我也會主動去發現他們的閃光點、去鼓勵他們。卻偏偏只有對待她,我顯得極為小氣,她越是優秀,我就越是吝惜讚美之詞。

又因為我自己首先已經抱有這種奇怪的心理,所以,在換了是我得到讚揚時,我更會有意無意地向旁邊瞄一眼她的反應。果然,無獨有偶,平時本來愛說愛笑、人緣極好的她,此時此刻竟也把臉繃得死死的,一言不發。天知道她會不會也在跟我想著同樣的事情!

癥結似乎找到了,就在我和她兩個人之間,我們究竟怎麼了?仔細分析一下我們的關係:從小就一直是同班同學,而且多次被安排在同桌;家住得也很近,無論在校內校外,互相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學習成績又一直不相上下,是全校公認的一對競爭對手,最近更是同時報名參加了一場國學知識競賽,正在各自緊張地備戰中。

我們更容易對於沒有威脅或者沒有可比性的人,慷慨地承認他們的優秀。而對於實力相近、又再熟悉不過的人,你如果輕易承認了他的優秀,彷彿就會在無形中顯得你比他遜色,如同你在向他示弱、主動承認自己不如他,所以尤為難以啟齒。你不肯承認別人的優秀,可能並不是因為別的,而只是因為你與這個人的距離太近了。這也是一種不服輸的精神的具體表現,你在心裡憋足了一股勁頭和動力,隨時都在準備著繼續與他一較高低。

說到李白與王維的關係,是個令許多研究者津津樂道、千百年來堪稱神奇的話題。這兩位唐朝頂尖的詩人,生卒年份近乎完全重合,生平經歷又極為相似,各自的作品中所提到的“朋友圈”,重疊的人員之多,更是達到了史上罕見的程度。然而,偏偏他們自身,竟像是有意互相迴避一般,彷彿從沒有過任何交集,甚至極少同時出現在同一場合,終生互不認可。據專家分析,原因很可能就在於,他們太接近了。

看來,“承認與自己相近之人的優秀”,真是一個“歷史難題”啊!有個成語“文人相輕”,想必也是同理,自古有之。而我和她,只是不例外罷了。

最終,我們就連獲得的名次都是並列的。要說我對她沒有絲毫的欽佩,這也是假話,可是到了嘴上,我就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將這種欽佩說出口。至於她的心理,我雖然不敢妄自揣測,但還是會經常不由自主地想到這樣一句古詩詞:“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高考一天天臨近,四周逐漸凝固的氛圍、心中與日俱增的壓力,都彷彿在“催化”著原本積極的心態發生著不良的化學反應。“不肯承認別人的優秀”變成了嫉妒、憤恨、壓抑感、自卑感這一類的有毒有害氣體,並且越聚越多,讓人透不過氣。

像這天,我又覺得任何一本書都已經看不進去,覺得包括她在內的每一個競爭對手都很討厭。索性忙裡偷閒地開啟電視,漫無目的地換臺,目光意外地被一檔民間綜藝節目吸引。看完還覺得意猶未盡,又上網找到相關的論壇,發帖認真地分析和讚歎每位選手的亮點,不知不覺就洋洋灑灑寫了很多字。寫完之後,心情也跟著豁然開朗起來,重新拿起書本複習功課,狀態竟已恢復如初。

原來,承認別人的優秀,不僅僅是對別人的認同和讚賞,同時也是自己抒發情緒的出口,是自身的需求與渴望。我們常說的“換換心情、放空自我”,其實本質上就是讓這種需求與渴望得到滿足,從而讓自身的空間變得煥然一新,可供繼續充實。

就這樣,我順利完成了高考。在大學的新環境裡,我接觸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新同學,視野和心胸進一步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開闊,也又發現了新的讓我不肯輕易承認其優秀的人。當然,這時的不肯承認,已經還原到了最初那種不甘落後、奮勇前進的積極狀態。

有時,我們幾名室友還會聚在一起收看那檔民間綜藝節目。而在我們多數人都對場上選手們的表演拍案叫絕時,卻只有一位室友小聲說了一句“不過如此”。

我想,我太能理解她了。她是我們大家公認的能歌善舞、多才多藝的未來之星,而在每一次的“咬牙切齒”過後,她都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我相信她也是在不例外地暗暗積蓄著能量,盼望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登上舞臺,表現得比那些選手更加閃亮吧!

而當年從小學到高中的那個她,偶然一次打來電話約我重見時,已是相別許久了。她也發生了很多變化,我們已有各自不同的前進方向,更遠的距離讓彼此在對方眼中產生了更多的美感。

她擅長繪畫,正在嘗試著為一些古典文學書籍繪製插圖。當她將一部分作品展示給我看時,我自然而然地發出一聲驚歎:“你畫得太棒了!”曾經那種咬緊牙關死不承認她很優秀的矜持感和糾結感,如今回想起來早已過眼雲煙,甚至恍若隔世。

那麼我呢?當我告訴她,自己每年都在報名參加《中國詩詞大會》,但距離正式入選“百人團”又總是差那麼一點時,她也似乎完全不假思索地就脫口而出:“繼續加油吧,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因為你一直都很優秀啊!”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們比唐朝那兩位大詩人李白和王維幸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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