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活著的時候，我常常埋怨他的迂腐，恨他不通時務。甚至在他生病時，還對傾訴對他的滿腹牢騷。

怨他不知鑽營，怪他不懂賺錢，所以導致我升學的那個年代，家裡一貧如洗。以致於我高考時，明明考了720，可為減輕家裡負擔，只能報師範。師範師範，吃飯吃飯。大學畢業前夕，明明成績較好，為賺錢幫媽媽，放棄考研，放棄改變職業的最後一搏。

我不知道70歲的老人，生病時聽到女兒的控訴，心情如何。我只記得他臃腫的身體無力靠在床頭，沉默不語，好似無聲地迴應我的批判。現在想想自己就是一隻白眼狼，不記恩，只記仇。

小學二年級時，學校裡有幾個高年級的學生，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常常欺負我。那個時候他們可能會抓一條蛇，扔到我身上，也可能會拿著磚頭，往我身上扔。原先我不知道原因是為什麼，現在想想，可能是我姐姐和他們是同一個班級，學習成績又特別好，人又比較孤傲，他們欺負不了我姐姐就欺負我。因為受欺負，我不願意去學校。父親到學校裡揪著那幾個學生，把他們扔到操場上，惡狠狠的對他們說，你要再欺負我們家閨女，我就把你扔到茅坑裡，讓你滿嘴都吃屎。自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欺負過我。那個時候，父親的形象在我眼裡是那麼高大，對父親的感激之情無法言表。父親就是我的肩膀，父親就是我的山，父親就是家裡最愛我的那個人。

參加中考，我成績不是特別好，沒有考上小中專。那個時候考小中專是農村孩子的唯一出路，可是我距離小中專的成績還有很遠，但是第一志願沒有報高中，高中是拒絕錄取的，我已經放棄入學了。我記得那時8月底的一天，早上6點多，父親把我給叫醒，要帶著我去報名，我拒絕了父親。父親隔著窗子惡狠狠地對我說，你今天要是不去，我就打折你的腿。沒有辦法，我又跟著父親來到那所高中，因為我知道要交高昂的借讀費，心裡是特別不情願。我覺得家裡太窮，還有弟弟，自己給父母增加了太多的負擔。沒想到父親竟在那所高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朋友，那位朋友曾經在我們鄉里的高中任教。當他得知我的分數過了高中錄取分數線時，他幫我父親和學校打了招呼，免了我的借讀費。正是父親堅決逼我去讀書，三年之後我才有機會考上大學，才有機會來到北京。

在北京讀書這幾年，我的命運發生了很大的轉折，有機會留在北京，成為一名教師，遇到了心愛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過著幸福的生活。經濟條件的改善，眼界的開闊，卻使我忘記了父親曾經對自己的好。反而想到了，假如父親當年能夠做出一些改變，做出一些選擇，我的人生或許更會不同。

父親離世這一年多，我常常在想為什麼自己那麼不孝。竟然在他的生病的時候，去埋怨他。而今在我眼裡，我能記得的，唯有父親的好。他那爽朗的笑聲，他那粗暴地教訓我的話語，在我的耳畔響起來還是那麼動情。我多想對著父親說一聲，爸，我愛你，可惜他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