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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娘

陳大愚 大愚愚見

我生下來,便成了家裡的太陽。在我之前,娘已有了一個兒子四個女兒,我是娘四十歲時生的,一個老生子,自然會受到寵愛。

我記事起,家中生活很困難,唯一的收入是娘餵養的幾隻老母雞。全家的油、鹽、醬、醋、起子、鹼面都集中在雞屁股裡。下得蛋多,家中便可以多吃點油;冬天雞歇了窩,油鹽便只有可憐的一點點了。那些年,我就願意過夏天。夏天有賣小蔥的,這時家中有點豆瓣醬。小蔥抹醬,那滋味是很難形容的,我便央求娘給我買。娘便數落我幾句嘴饞之後,慢慢從炕上挪下來,來到外間屋,從盛雞蛋的籃子裡掏出一個雞蛋,撣撣身上的土,走在我身後,看我用雞蛋去換小蔥。那時,一個雞蛋值五分錢,娘站在大門口,眼睜睜地看著我拿著一把小蔥跑回家。我便高興地抓一小綹,拿一個窩頭,把醬放在窩頭眼裡,跑著玩去了。往往這一小把小蔥,都是我自己吃掉。現在想來,心中不免產生悔恨和悵惘。

那樣的生活,在我已經十足了。因為有當時別人的生活相對照。如果說,這些我還可以以一個“老生子”原諒過去的話,那麼下面這個故事,則是我終生不能原諒自己的。

那一天,村上來了個吹糖人的。一點糖稀,經人家一吹,便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狀。你要豬八戒,要孫悟空,要小鴨子,小雞,及至小兔小貓,都隨自己的主意。這些小玩意可以隨你玩,玩壞了可以吃掉,唉,真饞人哪!我跑回家,院子裡多了一輛腳踏車,透過玻璃窗,知道表叔來了。走進屋,娘正和表叔說話。我說:“娘,給我兩毛錢,我去買糖人!”孃的臉紅了一下,這時表叔伸手從衣袋裡掏錢。娘一把拽過我,嘴裡說著:“這有,這有。”便從大襟褂子的口袋裡摸出一張揉皺了的毛票,塞到我手裡,搡了我一下,我便高興地走了。晚上,表叔走了,我剛回家,娘一把拽過我,說:“越有人越鬧,以後再這麼沒出息,非捶死你不可!”說著,推了我一下,說:“快吃飯去吧!”這時,全家沒有一個人給我好臉色,我哭了。那時,我覺得委屈,可是後來才知道,表叔這是來給哥哥說媳婦的,我哪裡知道娘此時的痛苦呢?這使我終生愧對母親!

孃的心是細緻的。她老人家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兒,二十三歲出嫁,只陪送了十八件衣服,娘常常提起,覺得對不起姐姐。哥哥結婚,娘不惜借賬給嫂子買了二十五件衣服,嫂子過了門,幾個姐姐可遭了罪,別人家只要有了嫂子,大姑小姑都清閒了,可是姐姐們還得照樣涮碗、洗鍋,而這些事又都是在孃的眼色指揮下,開始是不情願,後來是習慣了去乾的。那時,家裡糧食常常不夠吃,有時還摻點菜什麼的,可摻菜絕對是在嫂子不在家時才弄點。做了湯,如果嫂子在,娘總是故意地找個藉口晚吃,湯多,就說願喝湯;湯少,就只吃乾糧,而這麼做,總是能找出藉口來。那時,我們就怕嫂子住孃家。後來,嫂子有了兒子,娘把疼我的心,絕大部分移到了孫子的身上。嫂子和我們一起過了七八年,有了兩個孩子,姑嫂之間,叔嫂之間,從沒紅過臉,這不能不賴於孃的教導。

在村上,孃的名聲很好。近些年,娘歲數大了,逢年過節,村中給娘送東西的很多。娘不管送東西人的歲數、輩份,總是用高出禮品的數回贈人家。我曾經對娘說:“別人給咱一毛的東西,您得回給人家一毛五哇!”娘反問道:“光知道沾別人,那叫什麼人呢?“娘是一個永遠不沾別人的人,也常以此來教育我們。

娘是熱情的,特別是對客人們,不管遠近的親戚,只要來了,娘總是傾其所有,熱情款待。遇到親戚來借東西,娘總是盡力滿足。七六年,遠房的表叔來借棒子,當時我們家也是剛剛買了點棒子,娘便主張將剛買的棒子分一半給了表叔。她對我們說:“唉,難得人家張次嘴,不容易呀!”

娘今年六十七歲了,仍在故鄉生活著,操持著家務。我有時給娘一些零用錢,娘總是說:“不用,你們在外邊,哪兒都用錢,我有錢!”我知道,父親年邁,幹不了多少活,孃的錢,仍然寄希望於雞。

我常常思念娘。娘是普普通通的一箇中國農村婦女,娘是偉大的,崇高的,與千千萬萬個善良、純樸的母親一樣。我愛娘,也愛千千萬萬的人民。我能為人民做點事,這正是愛娘,孝敬娘,也正是娘所期望的。

1986.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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