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又到了犒勞家人和親友的時候。逐漸成為社會中堅的90後,如今已不好意思空著手回家。送禮,是他們進入家庭結構,連線親人關係的必然事項,也是推開成年生活的一扇門。我們同一些開始操心送禮的90後們聊了聊,發覺送禮是他們成年的一種儀式。
小朱 1991年生,座標甘肅
一直摸不透長輩想要什麼禮物
自我到外地讀書起,每年過年回家,爸爸都會提醒我,要我給爺爺奶奶買禮物,否則,我在他那就會落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評價。
以前,我每次都會給爺爺奶奶買綠豆糕,那家店開在家附近,十幾年的老店,奶奶很愛吃那家。但自從5、6年前那家店倒閉後,我給爺爺奶奶買的禮物,就沒有再稱過老人的心意了。
我一直摸不透爺爺奶奶想要什麼。
工作第一年,我給他們每人挑了一件毛衣,灰色的。回到家,爺爺奶奶嫌衣服太素了,覺得本來已經年紀大了,穿上這麼素色的衣服,更顯老氣。過後,我確實很少見他們穿那些衣服。後來我給他們買過紅色的,老人會在過年的時候穿,但嫌太鮮豔,平時也基本不碰。
第二年,給爺爺奶奶買了按摩器,回到家,爸爸不滿意,跟我說這種東西家裡有很多,讓我下次不用買這些。之前沒留意,爸爸一說我才發現,家裡真的有很多保健品,都是那些打著給老年人送溫暖的商家在社群裡推銷的養生保健品。
奶奶有一次跟我說,她買了一個叫黑膽石的東西,用了某種高科技。拿給我一看,一眼我就認出這只是個劣質的小玩意。但我常年不在家,老人們對商家們更親暱也更有信任,後來他們不買了,也是等到那家店關門的事情了,他們在這上面花的錢保守估計有一兩萬。
第三年,我給爺爺奶奶挑了些水果和糕點,但是他們覺得水果太冰了,糕點也想不起來吃,一直放著。爸爸對此還是不滿:“你買的這些他們又不吃,你買回來幹什麼?”我覺得很難辦。
後來實在不知道給他們買什麼,有一年過年回去就只給他們紅包,但其實我給他們的錢,他們也不會花掉。
送禮與否這件事讓我糾結,送吧,我摸不清爺爺奶奶的喜好,這麼多年來我的禮物沒有讓老人高興過。但不送也不行,收不到禮物,他們會很傷心,覺得把孫女養大了,逢年過節連一份代表關心的禮物都沒見著。更有些時候,當我把禮物奉上,他們會說我買的東西不實用,說我浪費錢。
在送禮這件事上,無論我做出什麼選擇,都似乎都不會有一個歡喜的收場,長此以往,這變成了一件我不得不定期面對的煩心事。
小惜 1992年生,座標福建
送禮的問題,引發了和新婚丈夫的爭吵
元旦回父母家,我爸只說了幾句話,就讓我陷入了焦慮。
我新婚剛三個月,很多涉及習俗和人情世故的事情還不能遊刃有餘。一方面,我忙著作為新媳婦融入新家庭,當我糾結要給公婆送禮物還是直接給紅包、如果給紅包要包多少錢才妥帖時,我忽略了我的父母。
按照我以往的經驗,回家過年,只需要帶一些吃的回去就行,不需要考慮太多,因為我覺得自己父母是最不會計較的,但實際上不是這樣。
元旦前,我的父親病癒出院,於是我給爸爸買了鹿茸補身體。一碗水端平,我給婆婆買了紅參。之後,我計劃好等過年時,再給兩邊父母買一些菌菇、凍品之類的年貨。平時我回家也會帶東西,因此習慣性地以為可以隨意些,沒必要非得卡在春節送禮。
圖 | 元旦給我爸買的鹿茸片
我滿心歡喜提著補品回家,我爸卻說,提早送禮物不是春節禮物,還提出想讓我公婆過來,親自給他們送禮,還得是除夕前兩天才行。
爸爸的要求出乎我的意料。雙方父母本來就不和,還在不同城市,我很難向公婆開口,告訴他們我爸爸的要求。
那天回去,我一邊焦慮地在網上發帖詢問網友,想知道有沒有過年時男方父母給女方父母送禮這個習俗。另一方面,也催促丈夫早點準備過年去探望我父母帶的禮物。丈夫覺得他父母沒有必要給我父母送禮,提出應該由我們夫妻來送,我同意了,確實是我爸的觀念不合適。
但談到禮物的操持和準備時,丈夫想把一切都推給我,為此我們大吵了一架,我大哭了一場。自結婚以來,他一直在推卸做女婿的責任,讓我獨自面對一切,這讓我非常委屈。
我老家的風俗又愛攀比,哪家給了多少彩禮、嫁妝都會拿來比較,我爸媽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又有些重男輕女,所以他們並沒有太在意我的感受。之前新婚回門,丈夫只帶了婆婆給他準備的餅,沒有拿菸酒茶。後來,當別人問我父親,女兒女婿帶回來什麼禮物時,我爸當著我的面跟他們說:“只有幾盒餅。”臉上當時就掛不住了,他們不高興的時候,壓力會轉嫁給我,所以當時我心裡很膈應,覺得丈夫太小氣了。
意識到我生氣了,第二天丈夫向我道歉,答應我跟我一起面對春節送禮的難題。
圓圓 1997年生,座標廣東
哥哥替侄子向我討要禮物
去年5月份,臨畢業的我在北京一家公司進入試用期。工作到國慶,我從北京回到老家看望父母。
抱起快一歲的小侄子時,比我大兩歲的哥哥正給孩子衝奶粉。正衝著,他突然開口說道:“你怎麼從來沒有給你侄子、侄女買過東西?”那不像是我哥會說的話,我猜是嫂子教他說的。那時候,我意識到“該買禮物了”。
那是來北京實習的第一年,我還沒完全畢業,收入不高,但吃住的花銷很大。所以我過得拮据,有時還需要父母的資助。
資金不足,加上北京沒有什麼閤家人胃口的食物,回家前我就沒有為家人購買伴手禮。回到家,嫂子走上來就問我,帶了什麼好吃的回來。發現我兩手空空,她的表情明顯失落了下去。可能因此,才有了哥哥提醒我給侄子、侄女買禮物的那件事。
我和嫂子一直建立不起親密的關係。
有一次,我和她聊到我不願意早結婚的話題,她突然以家中女主人的姿態對我說:“沒關係,嫂子以後不會趕你走的。”這讓我一下感到凝重,我沒有接話,心裡冷冷地想:“意思就是,這已經不是我的家,而是你和我哥哥的家了是嗎?我能不能在這裡待著,也取決於嫂子趕不趕我走了?”那之後,我開始在家裡變得小心翼翼。
這次被哥哥那麼一說,我的情緒瞬間又低落了下去。我本來就不懂人情世故,加上領會到這背後可能是嫂子授意,我更害怕去面對“給家人帶禮物”這件事。
眼下春節快到了。我想或許可以給侄子和侄女買一些益智類玩具,再帶一些北京的糕點和特產回去送嫂子,再給我爸爸買條好煙,過年時發個紅包。
因為我覺得,或許我也該盡一下家庭的義務,做好女兒、小姑子和姑姑的角色。只不過原來單純的心意,再也不會那麼自然了。
圖 | 過年給小侄子侄女準備的糖果
Sunny 1993年生,座標江蘇
最難堪的送禮,是遭岳父“退貨”
給岳父母買禮物,挑最貴的準沒錯。這是去年春節那次慘痛的送禮,教會我的道理。
我跟女友于去年訂婚,第一次上門提親時,我給岳父送了五糧液和茅臺酒。訂婚後,我自覺已經是一家人了,春節前給岳父家準備新年禮物,我準備了四桶油、六袋米、兩箱水果、一箱堅果和一箱二鍋頭。
女友家是地道無錫人,準備這些東西之前,我諮詢過一些無錫的朋友,他們告訴我說送糧油也可以,不一定非得貴重的。於是我沒再擔心,找了個時間,一個人開車去了趟岳父岳母家,把禮物送進了家門。
送禮物上門的時候,岳父母高興地收下了,沒有不悅。但在我們離開之後,岳父的態度驟然“變天”。他拆開我送的酒,發現是二鍋頭,立馬打電話讓我拿回去——不是心疼我們花錢,而是覺得這些禮物丟份兒。
回到岳父岳母家,他們的情緒早已失控。言語間,岳父岳母提到了我送的那箱二鍋頭。在他們的控訴中,那是一箱只值300塊錢的、只有窮人才喝的酒,就因為我沒有送每瓶標價300元以上的酒,我落了個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的罪名。岳母甚至哭了,一個勁說我不尊重他們,是在打發叫花子,後來還說,只有社群探望低保戶才送這些東西。
我覺得他們不可理喻,就算我送的東西真不合適,為什麼不可以事後提點我,而是把我叫回去,當場退回,更不用說後來情緒激動的時候,岳父岳母還連我的爸媽一起罵。
另一方面我也覺得委屈。送二鍋頭是因為有一次我和岳父在吃飯時,他跟我說他平時喝二鍋頭,我一直記著。這次我特地準備了二鍋頭送過去,反而成了我瞧不起人。兩位老人拿金錢價值衡量我的心意,令我覺得尷尬,這讓我有了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
沒辦法,我仍想扮演好準女婿的角色,於是第二天我特意請了半天假,花三四千塊重新買了高檔的酒水茶葉、肉和保健品,登門道歉。岳父覺得這事就過去了,但岳母仍指責我送這些並非出於真心,而是他們討要才送來。女友夾在中間也很為難。
這可能是風俗差異導致的矛盾。我老家在新疆,家裡許多鄉土人情的認知還是遵照老家的來。在新疆老家,親戚們逢年過節,就是送這些各家用得上的物資,表達顧念。加上我確實大意,以為訂了婚,一家人實實在在就好,不一定非得貴重才能顯示真心。自顧自送了覺得穩妥、踏實的禮物。
後來我才知道,在女友家的習慣裡,會希望男方送一些拿得出手的東西,因為送這些禮物,也代表我家裡人對他們家的想法。
雖然這件事之後,我對岳父岳母過於講究牌面這點有些失望,但逢年過節,我都秉持一個理念——送什麼禮物不要緊,要是貴重的,避免他們不喜歡。
Ella 1990年生,座標河南
拘泥禮數,正在稀釋年輕人對長輩的親暱
結婚後,過年給親戚送禮,成了一件想起來就讓我覺得糟心的事情。
我是河南人,丈夫是江西人。婚後我們商量好,每年春節,輪流在兩邊的老家拜年。兩邊親戚都很在乎走親送禮的事,所以每年這一項我們都不敢怠慢。
婚後第一個春節,去的是我老家走親戚。我知道,沒如果沒有帶上像樣的禮物,一定會招來非議,因為當年我姐姐結婚後,就是因為不懂這些,我媽也沒有跟她交代而吃過虧。
那年她出嫁後第一年回家裡拜年,跟往年一樣,她拎了些牛奶之類的食物去了舅舅家,結果惹惱了舅舅。過後,舅舅跟我小姨抱怨姐姐的不是,轉頭小姨的“投訴電話”就打到了我家。得知此事,姐姐又委屈又氣,哭了。媽媽聽完,立馬打了電話過去責怪舅舅,怎麼可以在背後這樣議論孩子們,說我姐姐在外貸款也不容易。
那之後,姐姐每次回來,都準備了好酒當禮物,生怕再因此被人說閒話。而我婚後也時時想起舅舅對人說起的那些關於我姐姐的閒話。
在我的潛意識裡,很害怕不小心怠慢了長輩們對禮物的需求,而收穫一個難以面對的難堪場面。吸取了姐姐的教訓,我寧願多花一點錢,也不願僥倖著省了小錢而送禮不到位遭到非議。
由於兩邊的親戚都有十來家,每年,光送禮就是一筆很大的開支,加上給雙方父母的紅包,每年過年,我和丈夫至少需要準備兩萬元現金,可能很多人覺得這不算大錢,但兩萬元,相當於我和丈夫兩人兩個月的工資。
各種各樣的禮節,正在阻斷年輕人和長輩的聯絡——至少,斬斷了一些我去看望長輩的念頭。
去年國慶節,我和丈夫去湖州旅遊。丈夫的阿姨年輕時嫁去了湖州,因此返程時,我提議去探望一下阿姨,一起吃了晚飯再離開。
原本,我們買了些營養品和水果準備去探望,但婆婆得知後,一定要求我們給阿姨包紅包。我們身上沒帶現金,只能臨時找超市的工作人員臨時兌換了六百元現金。手忙腳亂間,我丈夫有些不耐煩地埋怨婆婆不早說,但最終我倆都沒有拒絕婆婆的要求。原本沒有負擔的走親戚,就這樣又演變成了一場人情任務。
長大後,我們失去了一些“豁免權”,不得不直面老一輩傳下的各種規矩習俗,送禮就是一項。
我很懷念小時候,那時我們的親情直接又單純。想去誰家,直接跑到人家裡,見一面,聊聊天,玩小半天就回家,親情聯絡簡單純粹。
為人嫁娘後,大人們開始用成年人的禮數要求我,現在我想去拜訪哪家親戚,免不得思前想後,考慮著備什麼禮物夠體面,包多少紅包不失禮。甚至,去了這家,還會擔心如果不去其他幾家,會落個厚此薄彼的名聲。
小的時候,長輩們對我們很好,長大了去探望也是應該的。禮數上的講究,無形中稀釋著我心中對大家的親暱。一想到有關禮物的種種,我頭就大了,再也不敢隨便串門,覺得呆在家裡圖個清靜反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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