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爺爺今天唉聲嘆氣地跟你爸說讓他有空多過去看看，說別人送飯過去都沒有像我爸一樣在那伺候著吃完，都是放下就走，還總是一臉怒氣。”我剛下班回家，我媽就逮著我跟我說了這事。

“現在輪哪家送飯了？”我問我媽。

“哼，不就是你爺爺的心肝肉那家麼！”我媽從鼻孔裡哼哼兩聲道。

“哦，那爺爺不是最喜歡他們家麼，怎麼又不高興了？”

“你不知道哇，你爺爺現在需要人伺候就知道你爸好了，之前都是看不起我們家只生三個女兒，他們家生兩個兒子，什麼都給他們好的。就連以前過去分的滷鵝都是大隻的都給他們。”我媽又翻歷史了。

“哎呀，過去的就別提了。”我想打斷我媽的話。

“為什麼不提！！！”我媽把聲調提高了幾度。

“我今天還在你爺爺面前說，他以前為什麼對我們這樣，過年過節大隻的滷鵝都給他們家了，我們都是拿小的！然後你爺爺都不說話！”我媽繼續沉浸在陳年往事中，憤憤不平。

也難怪我媽又生氣了。我爺爺奶奶以前確實對我們家不公。不過農村人嘛，總是會重男輕女，特別是在這潮州的農村，大兒子生了三個女兒，大兒媳肯定是要被看輕的，二兒媳生了兩個兒子，那是大功臣啊，有什麼東西都偷偷地給他們那也是常有的事。

我記得滷鵝這件事，那年我大概10歲左右吧，那時候我爺爺每年都養一群鵝。過年前都會把鵝殺了，我們四家一家一隻。殺鵝的那天，都是聚在一起拔毛，滷製。那年的鵝中有一隻特別大的，大概有16斤多，其他的都是13斤左右。剛放完血，我媽就偷偷把我叫到一邊，讓我緊盯著那隻大鵝。滷好要趕緊往家抱。我哪管的了那麼多啊，那時候的我，只顧著拔鵝毛，收集鵝毛，等著收購鵝毛的人上門，好賣了換錢去買鞭炮和零食。早把我媽的交代忘到九霄雲外了。

這邊廂，鵝毛拔乾淨了，下鍋滷製了，我就跑去玩了。等到我媽四里八鄉喊我回家吃飯的時候，我才發現家裡的門廊下，已經掛著一隻香噴噴的大鵝。

“你個沒腦的！我交代你的事你全忘了！“我媽站在家門口就開始數落我！

我突然想起來我媽早上對我的交代了，要看緊最大的那隻肥鵝。心想，不好，今天要倒黴了。

我還沒回嘴，我媽就開始唱獨角戲了。

“你看看我們家這鵝，四隻裡面最小的，瘦不拉幾的。這個年過得真憋屈！“我媽故意朝著爺爺奶奶家的方向喊。

“好了，好了，進來吃飯了。“我爸想把我媽往家裡拽。

“都是你個沒出息的！我真是瞎了狗眼了才嫁到這樣的人家！你要是有出息，你倒是去換一隻鵝還我！“我媽把怒火都燒我爸身上去了。

只聽見咔擦一聲，我爺爺奶奶家的門關上了，門栓也咔擦地栓上了。

好傢伙，我媽這下子沒有對手了，楞是火氣沒處出啊。跑回屋裡，把所有的鍋碗瓢盆全砸了，然後一邊砸一邊罵我爸。我爸最後是沒法了，把我們三姐妹安置到隔壁屋裡，然後自己溜去找我外公去了。這種情況也就只有我外公能壓得下我媽。

還好，外公住得近，老爸騎著腳踏車十分鐘就把外公馱回來了。這期間，我一直捂著兩個妹妹的耳朵，怕她們嚇到。那時候她們倆一個5歲，一個才4歲。

外公一進門就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們吃飯的桌子，啪的一聲，把我嚇到了，同時，也把我媽嚇到了。一下就安靜了。

只見外公把我媽從地上拉起來，當時我 媽是坐在地上大哭的。

我爸趕緊拿了掃把把砸爛的東西都掃了，然後才開門讓我們三姐妹出來。

只見我外公沉默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放到我媽手裡。

“別哭了，爸這裡有錢，你去集市上再定一隻大的鵝，再去把鍋碗瓢盆買一下。大過年的，別讓別人看笑話”

我爸站在一旁，有點手足無措。我媽一直低著頭掉眼淚。

“爸，不用了，我們有錢。”

我爸小聲地說著。

“你們有沒有錢我不知道啊？你看你有這三個孩子要養，每天吃飯都成問題，還有錢！”外公駁了我爸一句。

“我女兒脾氣大，這是我教養得不好。不過她在你們家，也是受委屈了。她在家是最小的，受盡哥哥姐姐的寵愛，來到你們家，她辛苦持家，雖說生了三個女兒，那她也是寧願受盡白眼都不願拿一個去跟人換。當時最小的出生的時候，我有跟你們說我給你們牽線，抱去跟人換個男孩子吧，人家那邊也說好了，可是你們兩夫妻都說不要。你們應該知道，生三個女兒也不是我女兒的錯。你們家也不能一直這樣不公平對待她。”

“爸，別說了，以後我一定努力讓她們娘幾個過上好日子。不會讓她們受委屈的。”我爸哭著說道。

後來，我爸給我了兩塊錢，讓我去旁邊的小店買了一戶竹葉青酒，然後我媽重新下廚，重新做了一頓飯，好好請我外公吃了一頓飯。那年我外公92歲。

這麼多年過去了，每年一到年底，我媽就總會拿出來說一下，她那憤恨的眼神，讓我無法忘記當時那個畫面。三十年過去了，真快，如今我爺爺也有我外公當年的年紀了，也是92歲。爺爺現在不大能起床，都是靠著兒孫們一日三餐送飯，晚上輪流著守夜照顧著的。用我爸的話來說就是守得一天算賺一天。

其實這些年，我媽對我爺爺奶奶算是不錯的了。她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反正有好吃的，都是先夾出來讓我爸送過去給他們嘗。我爺爺奶奶也一直住著我家以前的房子。過年過節拜完祖宗，都是把祭品都挑一些出來送過去。如今手腳不便，無法做飯，輪到我們家送飯的那個月，我媽都是按時按點地把三餐煮好，把米飯、粥、菜、肉、湯都一一裝好，催促著讓我爸趁熱送去。有時候半午還加個餐，爺爺喜歡吃甜的，她就變著戲法給他煮甜面，地瓜湯，糯米粥，反正她都願意煮著送過去。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媽真偉大，真的！

所以偶爾碰到我媽回憶當年的時候，我現在都不怎麼勸她了。這麼多年了，她始終放不下這些過往。這根刺，估計要伴著她一輩子了。也罷，反正我知道她只是嘴上恨就行了。

“你知道嗎？據說那年那隻鵝你爺爺分給你二叔最後還讓你嬸嫌棄了！”我媽笑著說。“因為太肥了，都是脂肪，他們不喜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