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無意間聽到他的訊息的，說他住了院，是肺癌，可能到了生命的最後時期。

她算了一下，從上一次相見到現在，已經有20年了。20年，可以讓一個人變老，也可以讓一個人患上癌症。

雖然她極力地保持著表面的平靜，可是在內心，卻早已亂了分寸，她知道，無論過去多少年，他依然佔據著她心中最重的位置。

他是她的老師，也是她的初戀。當然嚴格來說，那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當他覺察到她的心思，便把她叫到了辦公室。那是她喜歡的一個時刻，她想，如果老師親她，或者更進一步，她都會心甘情願。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和藹地笑笑，並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委婉地說起自己在家務農的妻子，說起可愛的一兒一女。後來他又說，現在是學習的最好時期，不要過多的分心，爭取考上大學，到那時老師會為她慶功。

她很失望，當然更喜歡他了。她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但自己就是喜歡他，一天聽不到他的課，心裡就空蕩蕩的。即便這樣，她的學習成績也一點沒有落下，用她自己的話說：只有足夠優秀，才能引起他更多的注意。

他一直都很關注她，他欣賞她的質樸，欣賞她刻苦的精神。但他更愛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不想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什麼遺憾，所以他只能是她的老師。

她考上大學，他果然沒有食言，他把所有中榜的學生都叫到飯店裡，為他們慶功。那一次，不知道誰出的注意，大家都要和他擁抱一下。他沒有拒絕，輪到她時，四目相對，他們都讀懂了對方眼裡飽含的深意。她緊緊地抱住了他，甚至把頭貼在他的胸脯上，那醉人的汗腥味兒，連同他的心跳，都讓她不能自拔。

多年後，回憶那一次擁抱，她的心依舊是溫暖的，她覺得，在自己的生命歷程中，能有這樣一次擁抱，足矣。

找愛人，她也是參照了他的樣子，身高，胖瘦，甚至年齡，也差了10歲。他看出了她的任性，便給她去信，說，何必呢？她回信說，為了心中的那個情結。

之後，便天南海北，生子工作。距離是份好藥，能忘卻短暫的傷痛。

期間，也有過幾次見面的機會，但是機緣作梗，不是他有事，便是她沒參加。其實他們都清楚，不願再相見。

而現在，再不見便是永別。她猶豫良久，還是決定去醫院看他。

她刻意地打扮了一下，雖然時光如刀，但她依舊想給他最光鮮的一面。

病房裡，他沉睡如水，他的頭髮白了，人消瘦了，如果不是床頭卡片上他的名字，她幾乎不敢相認。

他的妻子，一個體態臃腫的老女人，一見她便掉起淚來。

她自我介紹，說是他的學生。他的妻子便絮叨起來，說他多麼固執，生病的時候還要吸菸。

想起中學時代，她曾偷偷地拿過父親的煙，然後又偷偷地放在他的辦公室裡。那時他抽菸的樣子，她喜歡。

他醒了，四目相對，他愣怔了半天，欲語，淚水卻先湧滿了眼眶。

他的眼淚讓她有些驚慌，原來他也有脆弱的時候。

她平靜了一下心情，然後伸出手，扶他慢慢地坐起來。

不知道做什麼缺德事，老天爺讓我生這病？他喘息並自嘲道。

她說，老天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強笑了一下，真不想走啊，放不下她們。他的眼睛瞟向妻子。

她也不想讓他走，可是卻不能說出口。

她從包裡掏出一把小梳子，認真地梳理好他凌亂的頭髮，然後向他伸開了雙臂。

他沒有拒絕，只是向前傾了一下身體，汗腥味兒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藥水的味道，但那心跳，似乎依舊清晰如昨。

她好想就這樣一直相擁下去，一直到天老地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