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塌了。
記得很清楚,那是去年的8月28號。
女兒彤彤再一次,下身流血不止。我以為,是來大姨媽了。
我特意買了少女用的衛生巾,還給她買了止痛藥,衝了濃濃的紅糖水。
女兒才12歲,三個月前月經初潮,才來了幾次,每次都恐懼得不行,而且,每次都疼得很厲害。
有一次,她在床上打滾,我特意給她請了假,去診所看了,那個戴著老花鏡的中醫大夫把了一會脈說,要喝點中藥調理一番。
他還開了一大包中藥,彤彤喝了七天。
我問彤彤,好點了嗎?
孩子真是不裝病,稍微好點,就活蹦亂跳,我又問,量多不多了?
她害羞不說話了。
我知道,我女兒從此以後,慢慢就要長大了,我心裡既難過又無奈。
也許,天底下所有的子女情深都是這樣吧,在彼此的目光下,漸行漸遠,直到模糊不見。
我以為吃過中藥,彤彤痛經的毛病就好了呢?
沒想到,這一次又是排山倒海一般,來地迅猛。
這一次,除了難以忍受的痛,月經量也是異常多。
我們住在郊區,附近就這一個診所,我老公在市裡當裝卸工,一大早就出去掙錢了。
我好不容易找了一輛車,把女兒送到市裡的一家綜合醫院。
醫生大概查了一下女兒的狀況,她說,需要住院,要做全面系統檢查,才能做出準確的診斷。
辦住院手續,首先要交押金1000塊。
我摸了下全身,也就500塊,當時心裡想,不就是月經不正常嗎,一個小女孩,能有啥病?
至於住院嗎?
我馬上給老公打電話,可能他在忙,我連著打了好幾次,一直沒人接聽。
我只好央求醫生,先交500,把住院手續辦了,先讓醫生給女兒做檢查,我再找錢。
醫生同意了。
辦完手續後,護士把彤彤安排到一個三人間的病床上。
測血壓,抽血。
感謝郭郭小姐姐的出鏡,給你們康康空姐的標準哈,羨慕嗎?
護士弄完後,一個年輕的醫生進來了,她說是彤彤的主管醫生,然後,又問了病史,說讓我們先做檢查。
之後,我用輪椅推著彤彤,做了一大堆檢查,回到病房沒一會兒,護士給彤彤輸上液體。
扎針的時候,彤彤都沒有哭,我想,大概是腹痛早已經超過了這個痛,我當時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心裡如刀絞。
過了一會,女兒也許是疼地緩解一點了,她居然睡著了,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我恨不得此刻睡在床上的人是我。
看女兒睡熟了,我才有機會看看周圍。
另外兩張床上都住著病人,靠窗戶那張床上的病人,臉上沒有血色,很虛弱,床邊凳子上斜靠著一個男人,男人手指飛快地打遊戲,可能打得正精彩,呲牙咧嘴的。
就連病人的液體輸完了,他都不知道。我給他提醒了一下,他問病人,液體完了,你咋不說話,呼叫器不是給你放手邊了嗎?
一邊說著,一邊不耐煩,站起來摁了一下床頭的呼叫器,繼續開始打遊戲。
床上的女人看了一眼這個男人,無奈地閉上眼睛。
那一刻,我在想,這個男人是誰?是她的丈夫嗎?
如果是的話,此刻的他太不是人了,明明妻子在病床上虛弱不堪,他不但不好好照顧,還指責她?
男人呀!
剛想到這兒,我的電話響了,是老公打來的。
我把女兒住院的事,告訴他,他說,讓我先彆著急,很快就趕來。
聽了這句話,我心裡沒有剛才那麼害怕了。
醫生說,部分檢查還沒有出來,但是,從超聲結果看,有個佔位性不明物,需要繼續做檢查確診。
聽了這段話,我和老公當場就嚇暈了。
什麼叫佔位性不明物?老公問。
醫生說,就是性質不明的腫塊,要做病理鑑定。
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怎麼會這樣呢?
我女兒才12歲,平時活蹦亂跳的,看不出有什麼病啊?怎麼會這樣。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女兒這才來月經幾次,怎麼就這麼恐怖?
我在樓道盡頭嚎啕大哭,老公也不知所措,點著煙,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發洩了一會,我們回到病房,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彤彤醒了,我問她,還疼嗎?
她說,好點了。
看著她,我差點沒忍住,哭出來。
那天晚上,我老公回家去找錢,家裡還有一個兒子,在上幼兒園,需要老公陪。
我在醫院裡陪女兒,那一夜,女兒又疼了好幾次,還打了止疼針,我難受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老公把兒子安頓給婆婆,帶著錢來到醫院。
交了錢,我們心急如焚。
醫生說,今天就做遠端會診,讓省城裡的專家團隊再診斷一下。
聽了這句話,我在心裡無數次祈禱,希望結果是好的。希望一切都是好的!
那個下午,我守在醫院裡等結果,老公被他的老闆催著去幹活。
下午,會診結果出來了,醫生說,很有可能是卵巢癌,為了更加準確的診斷和更好的治療,建議我們轉院,到大醫院去看。
那一刻,我全身都軟了,撲通一聲跪下了,那一瞬間,眼淚止也止不住,我已經說不出話來。
醫生把我扶起來,她說,她也很難過,孩子這麼小,讓我們抓緊做決定,她幫我們在省城聯絡好醫院和醫生。
來不及難過,我立馬給老公打電話,並很快做了決定,我們連夜包車去了省城,夜裡就住到省城知名的婦幼保健醫院。
等把一切弄好就已經凌晨6點了。
早上,我們見到了那位專家,她安排護士又抽了血,我們又去做了好多檢查。
這期間,在醫院的不同地方,見識到了很多悲慘場景,心裡壓抑至極。
那天,我看著彤彤喝了點稀飯,我和老公滴水未進,我們只盼望,第二天的結果是好的。
第二天,老專家告訴我和老公,女兒這是晚期卵巢癌,已經多處轉移,無法手術。
那一刻,我心裡僅有的那一線希望徹底變成絕望。
醫生說,可以保守治療用靶向藥,結合放療,這些手段也只是為了提高生活質量,費用很貴。
我們沒有選擇,一切聽醫生的。
老公回去籌錢,我陪著女兒。
女兒問我,媽,我身邊的阿姨是癌症,我為什麼和她住在一個房間?我不是癌症吧?
我聽完,心裡一緊,假裝淡定,我說,怎麼會呢,我家寶貝就是調一下月經而已。
女兒聽完,笑著說,我們班同學好幾個去年就來了,我同桌還沒有來,好麻煩,這個。
我聽了,趕緊說,調一調,就不這麼疼了。
陪著女兒治療期間,婆婆公公還有親戚們都知道了,婆婆來不了,就在電話裡歇斯底里地哭,而我和老公天天在醫院裡,眼淚已經哭幹了。
第一個療程住了21天,花了5萬多,靶向藥好貴,還是自費的,隔了14天,接下來就是一個接一個的療程,三個療程後,我們徹底沒錢了。
彤彤的班主任知道後,幫我們發起贊助,當地的好心人給我們捐助了50多萬。
前前後後,我們做了12個療程,放療的副作用太大,女兒身體很虛弱,醫生說,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再繼續。
我們帶著女兒回家了,那是今年6月,我們家門口,有一塊花田,我陪著女兒去看花。
我給她拍了好多照片,突然,女兒說了一句話,媽媽,以後,你如果想我了,就到這裡來找我,我肯定藏在花田裡。
聽到這句話,我再也無法淡定,抱著女兒哭,她也在哭,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7月,我們傾家蕩產了,女兒也離開了。
失去女兒的痛苦,讓我萬劫不復。然而,更讓我難過的是,自從彤彤得了這個病開始,婆婆一家人幾次質問我,你母親曾經也是因為婦科的癌症去世的,這個病是不是會遺傳,從你母親直接到外孫女是不可能的,肯定是你身上的基因有問題,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他們說這些的時候,我心裡也很自責。我聽說,卵巢癌這種,也有家族遺傳史,但是,我那時候根本無力和他們辨駁,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只要我女兒的病好了,我不介意他們怎麼說。
現在,女兒已經不在了,他們還是隔三差五拿這事來刺激我,更可悲的是,我老公居然被一些心思邪惡的人洗腦,有一天,他問我,你不是也月經不調嗎?你會不會得癌症,你以前沒有嫁給我的時候,是做什麼的?
我詫異,你怎麼會這樣問?
他說,有人說,有些人生前做過婊,報應會落在下一代身上,會得婦科不治之症,我女兒那麼小,得了這個病,我懷疑就是因為你。
聽了這句話,我簡直氣憤至極。
一個巴掌甩到他臉上,我說,胡說話才會有報應。
後來,只要他喝了酒,都會這樣問我。
我曾經在病房裡看到那個男人不管自己的老婆,只顧打遊戲,我覺得他不是人,那現在,我老公天天這樣刺激我,比那個男人更糟糕,更不配是人。
我們經常因為這個吵架,再後來,他經常用女兒的事來刺激我,我快要得抑鬱了。
10月份,我離婚了。
離婚第二天,我收到了簡訊:“女兒被你害死了,我就這一個兒子,你該不會遺傳給兒子吧?”
這句話,徹底傷了我的心。
我幾乎費盡了力氣,爭取了兒子的撫養權。
餘生,我要用加倍的愛,陪著兒子健康、平安。
也希望,天下更多的男人,懂得一點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