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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說起來,我離開農村是在初中以後。課業的繁忙讓我不能再像兒時那般,每逢寒暑假便迫不及待地閃回老家,去到祖父母身邊享受沒人嘮叨、沒人督促學習的日子。

其後的歲月,我上學、工作,到的城市越來越大,見的世面越來越多,離故鄉也就越來越遠了。年過三十以後,和老家的再會是一場又一場的人生別離,親朋的去世,把老家所有的溫情都帶到我的記憶中,那些熟悉的身影,從此深刻。

老家是貧瘠的,從來沒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便利,具體點說,老家沒有山,僅有幾個土坡,還被人來人往的熱鬧歲月踏的低矮;老家有水,一個大淖,時而乾涸時而有水,比時間還讓人捉摸不透;老家有草灘,鹽鹼的土地上全是勞苦的印記。

就是這麼一個要啥沒啥的老家,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卻是那條進村的土路。

老家的路是真正的土路,膠泥的地面夯實無比,也讓那些雜草無處容身,只能見縫插針地蜷縮在農家的牆角,頑強地招搖著。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是不會在乎路好不好走的,甚至我還很喜歡雨後的土路,泥濘中有小股流水,曲曲折折地訴說著歡樂。每當大人們抱怨土路會陷牛馬車、會讓汽車進不了村,想象著要修水泥路的時候,我會生出對他們的抱怨,生怕有一天水泥路修好了,把這裡變得和城裡一樣,硬氣,沒生氣。

水泥路遲遲修不起來,我的童年保持了泥土般的完整。現在想起來,可能我怕的不是修路,而是路上沒了土。

有土的路多好啊,我可以隨時吐吐沫,沒人說我沒素質,不像個城裡孩子;大人們抽完煙也可以隨手一扔,沒人來對他們罰款加批評教育;吃完瓜果梨桃的殘核可以踢在路邊,搞不好過幾年好能在路邊生出一棵小苗。

最主要的是,我一直認為,騾子車只有行進在土路上,才是大牲口應該走的路。那會,大伯家養著一隻白騾子,我經常坐在車上,和大伯去地裡拉莊稼,去鄉里交糧食。我在車上的麻袋間躺著、坐著或者費盡力氣圍出一個小空間,聽著大伯甩著鞭子,哼著小曲,路邊的野草野花茂茂叢叢,頭上的藍天白雲乾乾淨淨,渾身的自在。

這種感覺,只有在老家的土路上才有。記得有一次我和大伯進城賣甜菜,當我們從土路上了公路以後,一向放縱我的大伯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小心翼翼地趕著車,儘量貼著路邊走,生怕影響了公路上車輛的行駛。說實話,那會的公路上真沒什麼車,一路的空曠也改變不了大伯怯懦。我在騾子車上也不能自由地玩耍,必須坐穩扶好,大伯說城裡不比鄉下,萬一掉下去,硬邦邦的路面會把我摔傷。

人總會長大,長到大伯家的騾子也壽終正寢。長大後的我,有了車,習慣了城裡的生活,也開始像當年的村民一樣抱怨起老家的土路來,尤其是在冬天下雪過後,回鄉的路極其難走,坑坑窪窪都被掩蓋在白雪下面,一個不小心就會猛巔一下,坑碰一下車的保險扛,弄的我是身疼心也疼。

千辛萬苦走的村口,我的心也放了下來。只要進了村子,就意味著路上再沒有雪。

雪是大伯掃的,他會在我們電話告知他回鄉之後就開始動作:穿上他的厚重的大皮襖,帶上他油光瓦亮的氈帽子,扛上鐵鍬和大掃把,算著時間出門。那時村子裡的年輕人已經全部外出,留守的老人們沒事都會在大隊部外的牆角邊曬太陽。當他們看到全副武裝的大伯出現的時候,就知道是我們要回來了。

村子裡的人閒不下,再加上都沾親帶故,沒人好意思看著輩分很高的大伯自己掃路。於是乎,大伯一個人的行動變成了留守老人的集體行動,掃雪的、剷雪的、指揮的,把本來寂寥無比的村子折騰得熱鬧非凡。

等到我們的車進村的時候,路面早已清掃乾淨,大傢伙又回到了牆角抽菸聊天。一看到我們,村民們便圍了上來,我和父親下車和他們閒聊一會才回家。聊天的內容很程式化,無非是胖了、瘦了、老了之類的話題,我和父親卻無比興奮,一邊不停地抽著煙,一邊迎合著大家的言語。

寒暄過後,大伯一句:“等回家裡喝酒去啊。”大傢伙知趣地散到一旁,父親不再上車,和大伯步行回家,我緩緩地開著車跟在他們身後。到了村裡,就得注意輩分間的禮數,大伯和父親走得再慢,我也不能超過他們,否則身後的村民們立刻就有了“這孩子越大越不知禮”的話題,而且可以說上很久。

俗話說,身在福中不知福,當我回老家有一條幹淨的路時,從未想過它的意義,直到有一天大伯老了,走不動了,掃不動了,最後離開我們以後,我才發現,寒冬回老家,那條幹淨土路對我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我們的心,終將在一場場悲歡離別過後,被大雪覆蓋,再難融化。它意味著,那些我們曾經以為永遠會陪伴我們的人,終究會突然消失,消失得了無痕跡。它意味著,老家終於變成了故鄉,我們可以記起有關故鄉所有的事情,卻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前年,老家的路被修成了瀝青公路,從村口延伸到每一戶的門前,比當初人們想象的水泥路要高階很多。只可惜,那些抽著煙抱怨的、憧憬的人們,所剩的已寥寥無幾。村子裡光鮮整潔的路,也沒能迎回任何一個已經成為城裡人的遊子。我們已經成為了老家的過客,只在節假日、閒暇之餘才會出現在村子裡,不用停車,不用散煙,順暢得讓人惆悵。

去年回去看大娘的時候大娘告訴我們,現在只要一下雪,村子裡便會組織不多的、能動的老人們掃雪,還有報酬。我們回老家的路,再也不用擔心雨雪泥濘,老家的人們,擔心的是,不再雨雪泥濘的路,等不到歸來的我們。

可能,我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吧,畢竟,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土裡土氣,早已銘刻在我的骨血中,讓我無論到了哪裡,都不曾、不會、不能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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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我活得太累,不僅是錢少,而是太在乎別人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