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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振寶的第一次

振寶是個誠懇的人。振寶是英國留學的海歸,現在一家老牌子的外商織染公司做到高管。太太是大學畢業,性情溫和,從不出來交際;女兒才九歲,上大學的教育經費已經籌備好了。孝奉母親,提拔兄弟,認真工作,義氣待友,即使你沒有看準他的眼睛是誠懇的,就連他的眼鏡也可以作為他誠懇的信物。但是,有些往事總是時不時地推翻他的那份誠懇。幾年前在巴黎的那天他失身了。

那次失身,振寶最痛恨的是做不了自己的主人。在英國愛丁堡留學的振寶,終於在一個暑假裡攢了一些錢,決定環遊一下歐洲大陸。途經巴黎時,他心裡隱隱期待著遇上這個浪漫之都的“壞”。終於在傍晚時分,一個黑衣夫人讓他放慢了腳步。她在黑蕾絲紗底下穿著紅襯裙。振寶喜歡紅色的內衣。他在她身上花了錢,但和她在一起的三十分鐘卻是他最羞恥的經驗。振寶覺得,不怕票的下流、隨便、骯髒黯敗。越是下等的地方越有點鄉土氣息,可是不像這樣。面對慾望,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人。從此,他下決心,要控制自己,做自己慾望的主人。在玫瑰的身上,他做到了。

振寶終於做到了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振寶愛上了一個叫玫瑰的女孩。因為這個初戀,他把以後的兩個女人都比作玫瑰。玫瑰的父親是英國商人,母親是廣東人。為了掩飾自己不是完全的英國人,玫瑰表現得比任何英國人還英國化。尤其是玫瑰對振寶的愛,也要表現出來英國學生派的瀟灑的漠然。對最要緊的事尤為瀟灑,尤為漠然。所以玫瑰對振寶的愛,振寶看不大出來。玫瑰是一個口無遮攔的人,誰都可以在她身上撈一把。她和振寶隨隨便便,振寶認為她是天真。她和誰都隨隨便便,振寶就覺得她瘋瘋傻傻的,這樣的女人在國外很普通,到中國來就不行了。

振寶做了自己的主人。即將離開英國前的一個夜晚,振寶開車送玫瑰回家。玫瑰知道即將要失去他。由於一種絕望的執拗,她從心裡對振寶熱出來。二人的吻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熱烈,玫瑰也拋去了往日的那份瀟灑的冷漠,終於突破了底線,身子從衣服裡蹦出來,蹦到了振寶的懷裡。但是,他是他自己的主人,他竟硬著心腸把玫瑰送回家了。從此以後,他常拿這件事來激勵自己:在那種情況下都能管住自己,現在就管不住了嗎?但是,遇上王嬌蕊後,他的這份自信徹底土崩瓦解了。

有一種女人是碰不得的,因為她一個無意的眼神和話語,都能將你鋼鐵般的意志,瞬間化為烏有

他喜歡的是熱 的女人,放浪一點的,娶不得的女人。遇上王嬌蕊,振寶才知道了一直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回國後,為了照顧弟弟篤寶,振寶便租了朋友王士洪夫婦公寓中空餘的一間,住了下來。王嬌蕊是王士洪的太太,新加坡人,是早年在英國留學時和王士洪認識的。第一次見王太太的時候,她正穿著一件紋布浴衣洗頭髮,不曾繫帶,鬆鬆地合在身上,但從那淡墨色的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一條一條,一寸一寸都是活的。世人只說寬袍大袖的古裝不宜於曲線美,振寶此刻方才知道這話未必對。王嬌蕊的美是掩蓋不住的,是讓振寶有種喝醉了的那種美。弟弟篤寶告訴他,聽王家的傭人說,前面的房客孫先生就是因為和王太太說不清,硬被王先生趕走的。不久,振寶就證明了這一點。

我的心是一座公寓房子。振寶住進來的第二天,王士洪就去新加坡做生意去了。次日下班回來,振寶聽見王太太正打電話約以前的房客孫先生過來喝茶。她穿著一件潮綠的拖地長裙,十字交叉的緞帶處露出了深粉色的襯裙,那過分刺眼的色調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振寶看了一眼,就患上了。正在喝牛奶的嬌蕊讓傭人給振寶上了一杯清茶,因為她昨天聽振寶說在國外多年一直想喝清茶喝不上,振寶誇她的記性真好,她卻說平常自己的記性是最壞的,但能記住振寶的話,而且和約好的孫先生毀約了。振寶問她何必讓人家白跑一趟,嬌蕊道,橫豎他成天沒事做。我自己也是個沒事做的人,偏偏瞧不起沒事做的人。我就喜歡在忙人手裡,如狼似虎地搶下一點時間來,你說這是不是犯賤?振寶問她喜歡忙人嗎?她說,無所謂,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振寶道,我不要公寓,我要獨幢的房子。嬌蕊說,那要看你有沒有本事把這公寓拆了重建了!如此曖昧的環境和話語,不犯錯誤都難。

“一個人,學會了一樣本事,總捨不得放著不用”。當振寶問王嬌蕊為何喜歡勾引男人時,她就是這樣回答的。一次和嬌蕊單獨聊天時,振寶問起了她在英國留學的生活,王嬌蕊道,家裡人送她去英國讀書,無非是為了嫁人,好挑個好的。剛去的時候年紀小,不想結婚,就以找物件名義在外面玩,玩得多了,名聲漸漸不好了,才手忙腳亂地抓個王士洪。振寶問道,現在還沒玩夠嗎?嬌蕊說,不是夠不夠的問題。一個人,學會了一樣本事,總捨不得放著不用。這世上有許多你喜歡的人,可是他們不能陪伴你回家。振寶開始有意躲避王嬌蕊了。

我有那麼甜嗎?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躲避煎熬後,振寶還是在公寓的走廊裡碰上了嬌蕊。為了掩飾 自己的躲避,振寶故意先搶著說道,怎麼這些時都沒看見你?我以為你像糖似的化了去了。嬌蕊隨便答道,我有那麼甜嗎?這個女人的思維,總能點在男人 最敏感的神經上。只一句,就解除了振寶的所有防線。振寶墮落了。他覺得,從高處跌落的物件,比它本身的重量要重上許多倍,那驚人的重量跟嬌蕊撞上了,把她碰得昏了頭。他們朝他的快樂馳去,他的無恥的快樂----怎麼不是無恥呢?他這女人,吃著旁人的飯,住著旁人的房子,姓著旁人的姓。可是振寶的快樂更快樂,因為他覺得不應該。

你要的獨幢已經造好了,嬌蕊要嫁給他

那壞女人上當了。嬌蕊對振寶說過,你這樣的好人,女人一見了你就想替你做媒,可並不想把你留在自己身邊。因為平常女人喜歡好人,無非是覺得好人容易上了女人的當。振寶聽了後反問道,那你是存心要給我當上了?沒想到,嬌蕊的回答卻是這樣的:這一次,是那壞女人上當了。你要的那房子造好了。嬌蕊是真的愛上了振寶。現在這樣的愛,在嬌蕊還是平生第一次。

事情已經發展到無可救藥的階段。振寶一向以為自己是有分寸的,知道適可而止,然而事情自管自往前進行了。嬌蕊總喜歡振寶開著車子帶她出去,而不喜歡走著出去。振寶問她,你要腳做什麼用呢?嬌蕊笑道:追你的!嬌蕊終於告訴振寶,她已經寫信讓王士洪回來離婚了,她要嫁給振寶。她是十分自信的,以為只要她這方面的問題解決了,別人總是絕無問題的。

如果社會不答應,毀的是振寶的前途。振寶清楚,他的前途,都是自己一手創造的,他怎麼捨得輕易由它風流雲散呢?像王士洪這樣的闊少爺小姐的安全,因為是承襲來的,可以不拿它當回事,他卻是好不容易的呀!像現在,他就疑心自己做了傻瓜,入了圈套。嬌蕊可能愛的是孫先生,卻故意把溼布衫套在他頭上,只說是為了他和她丈夫離婚,如果社會不答應,毀的是他的前途。振寶住進了醫院。

振寶的紅玫瑰終於變成了一抹蚊子血。振寶躺在床上,嬌蕊走到床前,扶著白鐵闌干,全身的姿勢都是痛苦地詢問。她分幾次,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不完整的話語,“你別怕...""我都改了...""我絕不會連累你的...""你離了我是不行的,振寶..."她抱著振寶的腰腿嚎啕大哭,如同一個含冤的小孩,哭著,卻下不了臺,不知道怎樣停止,聲嘶力竭,也得繼續哭下去,漸漸忘了起初是為什麼哭的。振寶只顧聚精會神克服層層湧起的慾望,一個勁兒地說不,全然忘了起初是為什麼要拒絕的。嬌蕊走了,聽說最後還是和王士洪離婚了,改嫁了。最後一次見到嬌蕊,是振寶和他弟弟篤寶在公交車上,碰見嬌蕊帶著孩子去看牙醫。振寶問嬌蕊過得好嗎?嬌蕊回答他的時候,卻是每隔兩個字就頓一頓,”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愛,認真的......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事後振寶問篤寶現在見嬌蕊的感覺,篤寶說,老了,老多了。彷彿這就結束了女人。振寶的紅玫瑰,終於變成了牆上那一抹蚊子血。

振寶的白玫瑰,就像一杯白開水

看到孟煙鸝小姐的時候,振寶向自己說,就是她吧。振寶結婚了,新娘是孟煙鸝小姐。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籠統的白。細高身量,一直線下去,僅在有無間的一點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煙鸝雖然上的大學一般,但她是壞學校裡的好學生,兢兢業業,和同學不甚來往。她在振寶面前很少說話,甚至連頭都很少抬起來,走路總是走在後頭。。她很知道,按照近代的規矩,她應當走到他前面,應當讓他替她加大衣,種種地方伺候著她,可是她不能夠自然接受這些分內的權利,因為躊躇,因而更為遲鈍了。振寶認為這是她的一個大缺點,好在年輕的女孩子,羞縮一點也不討厭。

她變成了一個很乏味的女人。煙鸝和振寶的一切似乎都是例行公事。振寶對煙鸝的身體並不怎樣感興趣。起初間或覺得她的不發達的乳,握在手裡像熟睡的小鳥,酥軟的是他自己的手心。後來這一點少女美也失去了。一切漸漸習慣之後,她變成了一個很乏味的夫人。

振寶開始宿娼了。他喜歡黑一點胖一點的女孩,他所要的是豐肥的屈辱。這對於從前的玫瑰與王嬌蕊是一種報復,但他並不肯這樣想。他心中留下神聖而感傷的一角,放著這樣兩個愛人,兩個合二為一的愛人。那是一個痴心愛著他的,天真熱情的女孩子,沒有頭腦,沒有一點使他不安的地方,而他,為了崇高的理智的制裁,以超人的鐵一般的決定,捨棄了她。

煙鸝出軌了。女兒慧英七歲了。振寶的家裡很少有朋友來。煙鸝還是像以前那樣,做事有點遲鈍。有時看急了,振寶就一邊嘆道,人笨凡事難,一邊奪過她手裡的活計自己幹了。每次有朋友來,煙鸝總是在一番冷淡後,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極力想補救剛才的過失,常常給人一種突如其來的親熱。振寶經常讓煙鸝聽無線電新聞報告,讓她學兩句普通話。他不知道煙鸝聽無線電,不過是願意聽見人的聲音,她很孤獨。雖然生活平淡,但自己親手締造的世界,振寶沒有法子毀了它。直到有一天看到常來家裡的裁縫獨自和煙鸝待在家裡。雖然裁縫見他進來,立刻假裝拿尺子給煙鸝量尺寸。但是振寶知道,和一個女人發生過關係後,當著人再碰到她的身體,那神情是完全兩樣的,極其明顯。振寶高高在上的,瞭望著這一對沒有經驗的姦夫淫婦。那個裁縫雖然年輕,但腰佝僂著,臉色蒼黃,腦後略有幾個癩痢疤,看上去就是個裁縫。他怎麼也想不懂,怎麼能夠同這樣一個人?振寶覺得他沒有說話的必要,轉身出去了。

振寶覺得,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兒,至少可以砸碎他自己

她彷彿在背後窺伺著,看他知道多少。自從那次離開後,振寶每次回家,只覺得在家中常有一種汙穢,像下雨天頭髮窠裡的感覺,稀溼的,發出蓊鬱的人氣。煙鸝還像以前一樣殷勤嚕囌,但他覺得,她彷彿在背後一直窺伺著他。兩個禮拜後,煙鸝大約覺得他沒有起疑心,也就放下心來。連振寶都疑惑,彷彿她根本沒有任何秘密。像兩扇緊閉的白門,兩邊陰陰地點著燈,在曠野的夜晚,拼命地拍門,斷定了門背後發生了謀殺案。然而把門開啟走進去,沒有謀殺案,連房屋都沒有,只看見稀星下的一片荒煙蔓草-----那真是可怕的。

振寶在外面公開的玩女人。振寶現在常在外面喝酒,玩女人,不再有許多顧忌。就連一直忠心地為他掩飾的煙鸝也瞞不住人了,但她從來不肯承認這和她有關係。一天,家裡的老媽子對他說,裁縫好久沒來了,回鄉下了,臉上那溫和蒼老的微笑卻帶著點安慰的意味。振寶心裡想,這麼容易就斷了嗎?一點感情也沒有---真是齷齪的!

振寶想砸碎他自己。有次振寶故意帶著女人兜到家裡來拿錢,那女人就在三輪車上等他。他相信煙鸝在樓上可以看得到。他覺得砸不掉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兒,至少可以砸碎自己,他感到一種拖泥帶水的快樂。終於,振寶不拿錢回來養家了。煙鸝這時候倒變成了一個勇敢的小婦人,突然長大了,話也說得流利了。滔滔不絕地向人哭訴著,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呀。

振寶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煙鸝現在一下子有了自尊心,有了社會地位,有了同情與友誼。燈光下,她憂傷的臉上略有皺紋,但仍然有一種沉著的美。那天篤寶走後,聽見煙鸝進房來,振寶便把小櫃子上的檯燈熱水瓶一掃下地去,豁朗朗跌得粉碎。他彎腰撿起檯燈的鐵座子 ,連著電線向她擲過去,煙鸝急忙翻身向外逃。振寶覺得她完全被打敗了。得意之極,立在那裡無聲地笑著,靜靜地笑,從他的眼裡流出來,像眼淚似地流了一臉。半夜醒來,他覺得舊日善良的空氣一點一點偷著走近,包圍了他。

第二天起來,振寶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他的白玫瑰終究變成了衣服上的飯黏子。

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好多年前就讀過的。最近翻起這篇小說,依然覺得有著那麼多讓人回味的地方。讀張愛玲的書,就像在細雨中行進,不論你是疾步快走,還是悠然前行,雨都是那樣有一下沒一下漫不經心地下著。你說無雨,卻能感受到沾衣欲溼的清涼;你說有雨,卻似乎只有空中暗雲下的陰鬱。但突然間,它又會下起幾個大雨點,溼潤了你的睫毛和頭髮,或者颳起一陣風,用灰塵迷住你的眼,需要狠狠地揉幾下,才會覺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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