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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從老家回來了,我急急趕去見姐姐,安徽老家前幾天天氣冷,六十五歲的姐姐面頰凍成葡萄紅色,姐姐用一雙溫暖的手拉著我的手,姐姐的手心暖和和的,只是被幾天寒冷,凍得粗糙,姐姐握著我軟軟的手,我感到像有小小的芒刺在戳我手皮,但我不願意鬆開,因為,姐姐的手太溫暖,讓我再次體驗母親的手,

冬天,母親的手總是凍得粗糙,十個手指甲連手指皮肉兩邊凍成裂口,猶如上下張開的小鳥嘴,

那個年代物質匱乏,母親凍裂的手,夜裡睡覺,捂熱後痛疼得睡不著,逢集時,讓父親在地攤上買一張兩角錢的土膏藥,母親用划著火的火柴棒,燒點膏藥油滴在裂口上,像補漏牆一樣補平裂口,隨著我長大,家裡經濟慢慢好轉,冬天我們做兒女的,早早給母親買兩小條槓槓油,後來還買了膠布讓母親裹緊手指,再後來有了買起創可貼的錢,有了買起幾十元凍瘡膏的錢,每年冬天,早早地給母親準備著,但寒冷依然會把母親的雙手凍得粗糙,凍得抓我手時,像有無數個小芒尖刺戳我,不痛,癢癢的,卻不失溫暖,我最懷念那份溫暖,

姐姐握著我的手,又勾起我對母親的懷念,

我問姐姐,“老母親走得可安詳”?

姐姐說:“安詳,微笑著閉眼的”。

姐姐講:那天夜裡,她從深圳乘飛機到合肥新橋機場,二點了,出機場門口,看見一個高高大大,三十多歲的男人,舉著一個牌子,牌子上面寫著姐姐的名字,她知道是她大哥的兒子了,她孃家唯一的侄兒,

侄兒開著車,一路上與姐姐講話,姑侄雖然第一次見面,因為血緣,他們不感到陌生,姐姐看出侄兒很灑脫,不像她大哥庸俗還膽怯,姐姐的侄兒對姐姐講,他念完高中,就做裝璜工,掙的錢把老屋推掉,蓋了二層樓,結了婚,現在有個讀初中的兒子,姐姐當年從家人的來信中知道,她大哥是三十八歲得子,也是姐姐剛去深圳那會,姐姐算算,侄兒也有35歲了,

侄兒的車,在一棟二層小樓門前停下來,就是侄兒的家,也是姐姐大哥大嫂,母親住的地方,姐姐在侄兒的領著下,走到老母親睡的床榻邊,大哥大嫂還沒睡,守在母親小房間裡,等著老人嚥氣,

姐姐看一眼大哥大嫂,互相點點頭,不像闊別很久沒見面,那種急不可待,很自然地點點頭,也許就是親人的血緣,即使離得遙遠,分開甚久,也是心心相連,血緣的神奇力量,無論身在何處,也像不曾分開,似一條繩子,某時一拉,緊湊到一起,

姐姐跪在老母親床邊,看著縮成很矮的母親,不敢相信是她的母親,畢竟快到90歲的人,面目與三十年前大不一樣,姐姐伸手抓住母親骨柴的手,母親的手動一動,想用力捉著女兒的手,但沒有力氣,顫動著滿是皺皮的嘴,微微張開,抖動著,語無倫次對姐姐說:“受,受,受苦了,女,女兒”,

老母親的手從姐姐的手上滑落下去,嚥氣了,

老母親的兒子媳婦大哭大喊,唯獨姐姐這個唯一的女兒,不哭不喊,這在我們老家稱為“異類”,稱為“不孝”,

姐姐沒有在乎那些習俗,姐姐讓侄兒端來一盆溫熱水,用自己帶的新毛巾,浸溼溫熱水,擰乾水,把母親的臉上到身上到腳底挨個擦一遍,把自己買的新內衣,新羊絨上衣和羊絨褲子,給母親穿上,把母親穿上新買的襪子,下身穿上新買的褲子,上身再穿上前些時辰給母親買的羽絨服,一切穿好後,姐姐讓她大哥拿老母親的壽衣來,她的大哥說:“母親的壽衣正在鎮上讓人趕著做”,

姐姐在心中哀嘆,大哥辦事不力,等人把壽衣送拿,天已經大亮了,一套壽衣650元,姐姐立即付了錢,

姐姐讓大哥幫手,一起把老母親穿壽衣,大哥卻退縮,還是姐姐的侄兒躥上床幫姐姐的忙,

姐姐的侄兒說,“姑姑,幸虧你這次趕回家,爺爺去世,睡在床上兩天,放在家裡,沒有壽衣穿”,姐姐問侄兒咋回事,

侄兒說,那時他在阜陽幹活,他爸沒有想到爺爺會死,沒有預備做爺爺壽衣的錢,爺爺去世,他爸手上沒錢讓人做壽衣,也不好開口讓別人趕著做,別人先做付了錢的,弄得爺爺去世二天沒穿壽衣,

姐姐說,不是打了2000元給你爸了,

侄兒說:幸虧打了2000元,要不送不了爺爺上山,

姐姐又問她侄兒為什麼?

侄兒說,壽衣店把爺爺壽衣送來,他爸爸怕摸死人,不敢給爺爺穿,現在農村老年人少,只有請四個人給爺爺穿壽衣,請人穿壽衣要付錢的,

姑侄邊講話,邊給老母親穿壽衣,沒有受到大哥大嫂又哭又喊的影響,姐姐第一次見到她的侄兒,在機場出口,不是侄兒高高舉著牌子,她真不敢相信,高高大大的,長得英俊的男人,是她侄兒,侄兒跟姐姐有很多話說,姐姐同侄兒把老母親穿好壽衣,戴上帽子,戴上手套,穿上鞋,大哥在大門口放一掛鞭炮,有人來看望,請人幫著把老母親,抬到屋正中一塊大木板上,頭朝大門,用一塊鐵放在老母親的肚子上壓著,

這時兒女媳婦子孫們要大哭大喊,姐姐沒有哭,姐姐只在心中默唸,母親一路走好,

姐姐望著身邊高大的侄兒流淚,喊著:“奶奶,奶奶”,姐姐站到侄兒對面,掏出紙巾,手夠著擦侄兒眼下的眼淚,和聲地對侄兒說:“不哭,你奶奶已經高壽了”,

姐姐只在心中暗念,母親一路走好,女兒對得起你,

望著人高馬大的侄兒,為孃家支撐門面,當年的換親也值了,

姐姐的大哥大嫂拼命地哭喊,娘呀,我們不孝啊,讓你走了,

姐姐沒有管他倆,讓他倆拼命哭,姐姐知道大哥一生散懶,大嫂就是普通踏實的農村婦女,兩人一輩子坐井觀天,唯有好處,雖庸俗膽小,還是孝順父母,

姐姐同侄兒商量,找車把老母親拉到火葬廠火化,侄兒打了電話,30分鐘不到,專門火葬的車來到門口,現在農村路路通方便多了,車上下來四個人抬著老母親,放在後車廂,姐姐的大哥大嫂拼命地抓著車門,哭叫著,

姐姐說: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沒有哭,

車到了火葬場,殯儀人員把老母親抬在擔架上,讓一位家屬跟著進去,按照道理是老母親的大兒子進去,姐姐大哥膽小退縮,姐姐侄兒自告奮勇要跟著進去,被姐姐拉下,姐姐跟著擔架進了火葬場裡面,親眼目睹母親推進火爐,隨著一陣青煙,老母親化為灰燼,

姐姐沒有哭,姐姐只在心中默唸:母親一路走好,能升上天堂,變成一顆星星,

姐姐把老母親送上山,大哥大嫂跪在母親墳前大聲嚎哭,姐姐不但沒有哭,還到她大嫂面前,把跪在老母親墳前的大嫂拉起來,讓大嫂不要哭壞身體,說這樣哭,很累人,

從老母親嚥氣到一直安葬,姐姐忙個不停,沒有時間仔細看她大嫂,這時候面對面站著,看比自己大二歲的大嫂,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發自內心可憐和感激大嫂,可憐大嫂當年為他的弟弟換親,感激大嫂能跟一臉麻子,還有一隻眼疾的大哥過一輩子,感激大嫂不嫌棄她又懶又沒主見的大哥,感激大嫂能為她孃家生女生兒,姐姐覺得大嫂勞苦功高,姐姐只在心中默唸,母親安息吧,

從母親嚥氣到安葬,姐姐沒有大哭大嚎,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覺得,能連夜坐飛機回來,見老母親最後一面,還把老母親全身擦抺乾淨,把老母親穿上乾淨的新衣服,送老母親上路,她覺得滿足,

午飯後,姐姐讓侄兒開車送她去自家的老屋,三十多年,物非非,人非非,以前她家門前的小石子公路,變成寬寬的瀝青大路,路兩邊是一排整齊的大白楊柳樹,以前一上一下的農田推平,看著一眼望不見邊的田地,姐姐分不清楚,那一塊是她當年種的田地了,

姐姐結婚二個月後,就被公婆分家另過,當年又是單幹,村裡很多人她都不曾交往,以前她是單門獨戶,現在她房子的兩旁蓋滿了房子,姐姐進屋看看她的老房子,當年的情景像電影鏡頭,一幕幕閃現,姐姐想到兩個幼小的兒子,想想自己悶頭地幹活,使勁地斬豬菜,想到大半年,娘仨沒有笑過,想著想著,淚流滿面,

姐姐走出自家屋,到隔壁看看鄰居,右邊鄰居門鎖著,左隔壁住的人姐姐不認識,介紹一番才知道,當年這家在村裡算富裕的,比姐姐大幾歲,應該奔七了,看起來像有八十多歲,婦人拉著姐姐的手說:“早就想打聽你來的,今個把你盼上門來了,老天爺開眼了”,

姐姐問婦人何事,婦兒沒開口,眼淚先流下來,

婦人說,她四十八歲的兒子前年不在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最悽慘之事,

婦人說:兒子走了,四十五歲的媳婦,又要供樓,又要供上高一的孩子上學,哪有那個能耐,婦人說,她媳婦送她兒子上山,邊哭邊罵,罵婦人兒子留下一屁股兩腿債,罵婦人兒子撒手而去,把爛攤子丟給她,厲害狠心的媳婦,哭完罵完,回家提著包裹走了,一直沒有音信,

婦人說,讓姐姐在外面留個神,見到她媳婦,讓她媳婦給家裡回個話,婦人把她媳婦的電話號碼給姐姐看,姐姐用手機撥打號碼,是空號,

婦人急了,這可咋辦,供樓一年一交,年底再不交錢,在縣城買的房子要讓銀行拍賣了,

婦人嘖嘴:我那苦命的兒子,辛辛苦苦做瓦工多年,攢下錢在城裡買房子,捨不得吃,捨不得穿,自己得了十多年糖尿病,不吃藥,瞞著家人,胸膜炎瞞著家人,走路摔倒了,還要砌牆掙錢,

姐姐問婦人,怎麼不治療?

婦人說,她們同兒子媳婦早已經分家另過,媳婦帶一個孫子住在城裡買的房子裡,她同老伴住鄉下,種點青菜,養的雞下蛋,平時讓人順便帶到城裡,婦人兒子前幾年在青島做瓦工,掙的錢交給媳婦,誰知兒子前年春年後去青島幹活,一天夜裡,死在出租屋裡,

婦人哀哀地嘆息,命啊,心強命不強,婦人求姐姐,她的大孫子,明年高考了,要是考不上大學,投奔姐姐去,

姐姐說:看到比她大幾歲的人,一句一個求字,她受不了,更讓她受不了,是一直坐在一旁,一直流眼淚的七十多歲男人,原本七十古有稀,享受天年,卻在遭受這般折磨,

姐姐說,那一刻她哭了,淚水止不住流,不考慮任何後果,留個電話號碼給婦人,告訴婦人,到了銀行要存款的時候,你媳婦還沒有回來,你就打這個電話號碼給我,姐姐還告訴婦人,你孫子考上大學或考不上大學,你都告訴我,考上大學,國家有無利息貸款,能填報志願到南方學校最好,放假讓孩子在我們飯館做事,如果沒有考上大學,孩子願意到南方,你讓孩子打電話給我,婦人點頭如搗蒜,

姐姐從錢包裡取出2000元放在婦人手中,婦人推辭不要,老男人站起來,說使不得,說這份大人情他們受不起了,

姐姐說:現在都用手機掃,兜裡現金少了,讓老夫妻別放在心上,實在不好意思,颳風下雨,把她老屋外打掃打掃,

老夫妻倆千恩萬謝,要留姐姐吃晚飯,姐姐婉言謝絕了,姐姐要去看一看婆婆家的另一個兒子,去了門鎖著,姐姐同侄兒回到大哥家裡,

三十多年了,姐姐第一次跟大哥大嫂侄兒侄媳,還有侄孫,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幾個菜是安葬母親的剩菜,大嫂親手炒一大碟上海青,一大碟白蘿蔔,這兩樣青菜看似普通,吃起來軟綿綿,甜滋滋的,因為被前二場下的雪捂過,

在我們老家安徽,雪後青菜有塞羊肉之稱,經過雪洗禮蓋捂的青菜,非常清甜可口,那種菜味在南方吃不到的,因為南方從不下雪,姐姐三十多年沒有吃過這種菜味了,幾乎只吃這兩樣菜,

姐姐望著散懶的大哥,對大哥有種木然的感覺,她只感激大嫂,還望著她的侄兒侄媳侄孫開心,想著侄兒習性不隨大哥,姐姐非常欣慰,姐姐問侄兒做裝璜掙得多不,侄媳搶著說:掙得多,就是一身油漆味,

侄兒咧嘴笑笑,姐姐喜歡侄兒笑的樣子,憨厚,

侄兒的勤快,憨厚,開朗讓姐姐的心舒坦,

姐姐問侄兒,打算在城裡買房不?

侄兒說:“咋買,五個人生活,靠他一個人掙錢,手上有些餘錢要預防這二老人,還有要讓小的上學,

侄兒說,他可不想兒子像他一樣,考上大學沒書讀,

姐姐問侄兒:“怎麼回事”?

侄媳婦搶著說:“他考上大學了,沒錢交學費,沒錢交生活費,沒去學校”,

姐姐說:“咋不告訴我”,

侄兒說:“奶奶不讓,奶奶講,你們在外面夠難熬了,讓我們別去煩你”,

姐姐望一眼大哥,得拉著頭,不想落數他,想想知女莫如母,姐姐把酸澀的苦水嚥下肚子裡,

侄兒說,前些年,有人出國務工掙了錢,在城裡買樓房,一次性付清,沒有壓力,這幾年城市房價太高,有的人買樓月供,吃,捨不得,穿,捨不得,生病不敢告訴家人,附近村裡暴死了三個五十歲不到的人,都是壓力太力造成的,

姐姐的侄兒很會計算,他不想打腫臉充胖子,他要到城裡買房子,有錢才買,沒有錢就不買,

姐姐覺得侄兒懂事,姐姐問侄兒,她家隔壁那戶人家的媳婦,去了哪裡?

侄兒說:“那家啊,那個娘們八成跟野男人跑了”,

姐姐問:“怎麼講”?

姐姐大嫂插嘴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那個媳婦的男人有人講同房不正常,媳婦在外面打野食,自己不做事,看別人家在城裡買房子,不管男人願不願意,跑到城裡付了首付,

侄兒說:2017年,房價多貴呀,肥東縣城,8000多元一平方,120平方的房子,七七八八加起來,差不多100多萬,還是毛坯房,欠銀行貸款70多萬,男人心都急爛了,罵他媳婦瞎折騰,罵娘們跟別人攀比,男人說也打算在城裡買房子,是準備讓他兒子考上大學後再做決定,男人媳婦,硬當家,買了,

姐姐侄媳說:我們這裡沒必要到市裡買房,這裡離肥東縣城近,離合肥市才五十多公里,花那麼錢買離幾十公里遠的地方,不划算,

侄兒說:“那家弄得,不上不下的,明年,那個孩子要是考上大學咋辦,供樓又咋辦”,

姐姐說:“考上大學不是有助學貸款嗎”?

侄兒說:“這幾年是有助學貸款,一個學生,幾年書讀下來,背一身債,能輕鬆不”,

姐姐想想也是,侄兒又說:村東邊那戶人家,在縣城買房,兩個兒子還上了大學,夫妻倆五十多歲,每天早上五點多不到起床,到工地上做工,掙錢,

侄兒說,那對夫妻能吃得苦,

侄媳笑著說:“讓我那樣累,我寧願不買房”,

侄兒望一眼侄媳,憨笑著說:“你就是懶,圖舒服”,

侄媳笑著回嘴:“不是圖舒服,是不划算”,

侄媳接著又不服氣地對侄兒說:“不是我在家裡照顧兩老人,還有小孩,你在外面那麼安心”?

侄兒笑著說:“那是,那是”,

侄媳又說,到城裡買房,又說要建新農村,到時兩頭奔走,人累又傷經濟,

姐姐認為侄媳說得在理,應了古人那句:家有賢妻,男人不遭禍事,

姐姐再瞅瞅大哥,那隻因天花暴出的眼珠,隨著歲月和人的老化,已經縮了進去,不顯得那麼恐怖,

姐姐問侄兒:“現在農村不是有低保嗎,讓村裡給她隔壁那對老人辦個低保”,

侄兒說,他們不是一個行政村,過二天看到他們那邊村支書,問問看。

姐姐在老家住了幾天,家鄉的變化,讓姐姐懂得,離不開好政策,更離不開人的勤勞,

姐姐在深圳的兩個兒子,當年因為沒有戶口沒考高中,沒上大學,

姐姐三十五歲的侄兒,當年考上大學,因為沒有錢,沒能上大學,

兩代人的窘迫,透過努力,現在姐姐的孫子,侄孫,再也不用擔心戶口和錢的問題,

姐姐房子隔壁的媳婦,按農村人的講法,是好吃懶做想發財,圖攀比,

勤勞樸實的姐姐說:“不管哪個年代,該做事的年齡就要做事,不能偷懶”,

姐姐的話是粗糙,但是這個理,

窮則思變,天道酬勤,對普通人更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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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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