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個保姆——劉嫂

　作者茉莉

人生的路上，不管前方有多少艱難坎坷，也要走下去。沒有保姆，我們兄弟姐妹幾個輪流在家照顧父親。雖然勞累，卻可以盡享天倫之樂，可以在老父親面前膝下承歡，感到幸福！但我們不能一直請假，所以還是要找保姆。後來，經父親的熟人介紹，劉嫂來到了我們家，成為我們家的第九任保姆。結束了這段頻繁找保姆、換保姆的動盪時光，家裡暫時平靜下來。劉嫂的家在太行山區一個小山村，今年五十多歲，兩個女兒都已經成家立業，兒子在外地工作，只有她和老伴在家。初次看見她，給我的印象比實際年齡要老多了，高高的個子，黑瘦的臉上佈滿皺紋，一頭稀疏的頭髮隨意的卡在腦後，衣著簡樸不修邊幅，和我們家原先那個幹練、精明、利索的蓉嫂相比，我不免有點失望，她能照顧好父親、料理好家務嗎？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發現劉嫂有幾個地方不盡人意，第一，不會做飯。也許是家裡生活條件不好，粗茶淡飯習慣了，不會變換花樣做飯、炒菜。有一次回家，她正準備包餃子，我看到炒菜鍋裡半鍋黑乎乎得東西泡在菜湯裡，就問她這是什麼菜啊？她說：“這是我調好的餃子餡啊！”我仔細一看，原來是韭菜和肉。但韭菜已經被醬油染成黑色，肉餡被炒成了一個個小肉丁。包餃子時要從湯裡撈餡，這樣的餃子能好吃嗎？第二，不講衛生。她自己整天蓬頭垢面，也不給父親洗涮，一走進家裡，氣味難聞極了。第三，時常請假，有時還悄悄的回家。有一次，我上班中途回家看望父親，發現只有父親自己在家，臨近中午保姆也沒有回來。在我再三的追問下，父親才告訴我，保姆回家了，給他買了麵包、牛奶作為午飯，不讓告訴我。我心裡很生氣，請假在家陪伴父親，一直到吃過晚飯，她才風風火火地趕回來，進門看到我，非常不自然，一再向我作解釋，我沒有追究責怪她，只是告訴她我父親不能離開人照顧，所以才請保姆。下次她想回家一定提前告訴我，我來照顧父親。雖然沒有責備她，但是我心裡對她十分不滿，我們把父親交給她，她不辭而別，萬一父親獨自在家出點事怎麼辦？她能負起這個責任嗎？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接觸的多了，我發現劉嫂其實是個老實人，不會花言巧語，不會討好他人。而且她的脾氣好，即使父親說的話不對，也不生氣。吸取蓉嫂的教訓，這樣的人靠得住。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不會做的可以讓她慢慢學。於是，我基本上天天回去，教她做飯，炒菜，並首先自己以身作則，打掃衛生，刷洗鍋碗，洗衣曬被，透過一段時間的言傳身教，她慢慢地開始適應這裡的環境和生活習慣了。

劉嫂雖然在做飯、收拾家務方面不行，但對父親照顧的還是不錯，閒暇時推著輪椅帶父親到外面散步，逛超市，有時候和父親一起看電視裡播的戲曲，兩人邊看、邊討論、邊唱，唱得投入時，老父親還打著拍節，點著頭，十分有趣。看老父親很開心，我們也都放心了。找保姆難，找一個好保姆更難，找一個父親滿意的保姆那真是太難了，我們終於遇到了一個合適的保姆，儘管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之處，但她的主流是好的，心底是善良的。生活也許太平淡了，就不會留下什麼深刻的記憶。這一段時間，父親那裡如同平靜的湖面，無風無浪，無驚無險，即使偶爾泛起一點漣漪，也掀不起大浪。生活平靜，光陰的腳步卻從沒有停止，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無休無止的重複著昨天、今天和明天。在不知不覺中，父親已是將近九十歲的老人了，體力精力都大不如以前，好似風雨中一盞燈，必須精心呵護才能保持不滅。

一次意外事件打破了生活的平靜。那是春節前的一天，保姆出去買菜，父親自己出去拿報紙，由於腦血栓留下的後遺症腿腳不靈便，從三層高的臺階上摔下來，造成大腿、手臂、肋骨骨折，幸虧院裡的鄰居及時發現，將父親揹回家，並通知了我們，我們火速將父親送進醫院做了手術。我們沒有責怪劉嫂的失職，可是她自己感到沒有照顧好父親，讓老人受這麼大的痛苦，心裡很內疚。此時正當她的兒子結婚在即，雖然父親正需要照顧，但我們依然催促她趕快回家，我們幾個輪流值班照顧父親，可是一直到婚禮前一天，劉嫂才流著淚回家了。我們猜想她一定到春節後才回來，沒有想到孩子結婚第二天她就回來了，晝夜守候在醫院，為父親抓屎端尿，喂水餵飯，按摩、擦洗全身，一晚上要起來無數次，我怕她太累，要換她回去休息，她執意不肯。一直在醫院堅持一個半月直到父親出院，我們兄弟姐妹對她非常感謝，父親也是逢人便誇獎她。

雖然手術很成功，但父親畢竟年歲大了，出院後依然臥床無法行動，生活不能自理，我們擔心劉嫂一人累壞了，就和她商量再請一位保姆幫助她，人選由她定，我們出工資，這樣兩個保姆容易相處。我忽然靈機一動，想起劉嫂的老伴一人在家也很孤獨，不如把劉哥也請來，這樣兩全齊美，和劉嫂一商量，她非常高興，就這樣，劉哥也來到我們家，他們夫妻兩個共同照顧父親，晚上輪流休息。那段時間父親久臥在床情緒低落，精神悲觀，他們用一顆樸實善良的心精心照顧父親，開導父親，想法設法讓父親開心快樂，偶爾他們還用輪椅把父親推到大街上散心。看到父親逐漸走出重病的陰影，適應了現狀，精神面貌也得到改觀，我們由衷感謝他們夫妻兩人的辛勤付出。感恩節前夕，為了感謝他們對父親的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給他們買了保暖內衣，他們卻對我連聲說謝謝，我對他們說：應該說感謝的是我。

在慶祝父親九十歲生日的宴會上，大哥在生日致辭中，代表我們全家再次感謝他們夫妻，我代表我們兄弟姐妹六個將一個紅包送給他們，以此來表達我們的謝意。沒有想到過後劉嫂把紅包又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我，我心裡納悶，是不是嫌少？劉嫂對我說：“絕對不是嫌少。我們照顧你父親，你們給了我們不菲的工資，所以是我們應該做的，不必感謝，更不應再給獎金。再說，是我沒有盡到責任才使老人摔傷，受這麼大的罪，我再多要錢，於心不忍啊！”說著說著，她竟然流下了眼淚，多麼樸實的語言，多麼善良的人。聽了她的一番肺腑之言，我也為之動情。

春節過後，劉嫂一人回來了，我問她：“劉哥呢？”她說：“老爺子病情已經穩定，不需要兩個人照顧了，他不來了，我自己就行了。”他們雖然沒有文化，不會講大道理，不會說漂亮話，但他們有一顆善良的心。我感動地說：“劉嫂，既然你一人幹兩個人的工作，我照樣付給你兩個人的工資。”她一連聲地說謝謝。後來，劉哥在市裡打工，依然住在我家，她的女兒和侄女也來市裡打工，沒有地方居住，也都住在我家，既然劉嫂拿我們當自己人對待，她有困難我們理應幫助解決。就這樣，我們家裡一下子熱鬧起來。人多了，家庭支出自然也多，水費、電費、生活費直線上升，一個月光電話費就四百多。雖然有時心裡也有點不滿意、不平衡，但看在他們對父親幾年來的照顧，能忍就忍吧，金錢算什麼？只要把父親照顧好就行。假如金錢能買來父親的健康、父親的快樂、父親的長壽，我們付出多少都心甘情願。

後來劉嫂走後，還不時地來看望父親。我和她經常在電話裡聊聊天，說說知心話，過年過節互致問候，我們還相約，等她的孫子長大了，去了幼兒園，她再回來照顧父親。可惜我們的約定無法實現了。父親去世後，我沒有通知劉嫂，在省會照看孫子的她那天竟然回來了，來到我們家看到門口的花圈，她一下子癱坐在父親的遺像前，痛哭失聲。能在最後時刻趕來送別父親，也是前世有緣吧。這是後話。　

劉嫂（2）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中第九個保姆劉嫂在我家幹了五年了，雖然日常生活裡也難免有些磕磕絆絆，但總體來說，我們相處的很和諧。包括住在我家的她的兩個女兒，也都和親人一樣。劉嫂的兒媳給她生了一個孫子，如今產假期滿，要回石家莊上班，劉嫂要跟著去石家莊照看孫子，這一兩天就要走了。

自從蓉嫂走後，我們在大哥的主持下開會研究，大家一致表示，堅決不能再發生類似事件。經和父親協商達成的協議，存摺父親拿著，什麼時候沒錢了，讓我去銀行幫他取錢，回來後交給父親，由他做主支配。父親意外摔傷的那晚，大家簇擁著把父親抬上救護車，送醫院。慌亂中，我忽然想起來到醫院要交費，我們都是急忙趕來的，估計誰也沒有帶很多的錢。我走出去又回來了，猶豫了一下，當時情況緊急，顧不了許多了，我毅然開啟抽屜，拿出父親的一個皮包，然後對大哥弟弟妹妹說：“我把父親的錢拿走了啊，一會兒要交費。” 原想等父親出院再交給他，可是父親從此生活無法自理。經開會研究，受大哥、大姐、弟弟、妹妹的委託，我接管了父親的財務。我對父親說：“我是會計師，肯定給你管好財務，一分錢也不會錯，你放心吧！我會定期公佈賬目，讓大家心裡都明白。”從此，我又增添了一項內容，父親那裡所有的開支都要找我，無疑給我增添了很多麻煩。但是我既然接受了大家的委託，就要對得起這份信任，替父親，也是替兄弟姐妹把好關。

劉嫂就要走了，我把工資給她結清，再看看她有什麼要交代的事情。一轉眼她在我們家五年了，由於她的疏忽大意，爸爸摔傷，雖經手術治療，畢竟年歲大了，不好恢復，至今無法行走，生活無法自理，但我們沒有抱怨她，責備她。照顧爸爸五年了，雖然是我們花錢僱來的，照顧爸爸是她的工作，但沒有功勞有苦勞，我代表爸爸和我們兄弟姐妹六個，對她表示感謝，除去足額的工資，我還給她發了獎金，買了紀念品。每一個離開我們家的保姆，我們都會真誠的表示感謝。

一切交代好，我坐在爸爸身邊拉家常，話題轉到媽媽身上。媽媽離開我們十五年了，真快啊。我忽然想起媽媽的遺物------兩枚金戒指、一對金耳環，媽媽在醫院去世時，我們摘下來回家交給爸爸保管，這麼多年也沒有見過，就隨口問爸爸：“我媽媽的戒指和耳環你保管好了吧？”沒有想到爸爸矢口否認交給他，一連聲地說他不知道，他把戒指和耳環給我媽媽了，聞聽此言，真是讓我哭笑不得。爸爸是真的糊塗了？還是故意裝糊塗隱藏什麼？把我氣得無話可說，又無法和他爭辯。心想，也許爸爸老了，忘了，以後會找到的，這麼珍貴的遺物爸爸不會丟失的。

原來，兩、三年前，爸爸為了感謝劉嫂的悉心照顧，就將我媽媽的金戒指和金耳環送給她了。我聽後感覺腦子一下子就漲了，回頭瞪了爸爸一眼。剛想發火，但轉念一想，劉嫂確實是個誠實正派的人，她要是不說，我們誰也不知道，坦白還從寬呢，再說是爸爸送給人家的，又不是人家偷偷拿走的，我沒有權利指責保姆。我強壓怒火，對保姆說：“這是我媽媽的遺物，在我們眼裡是無價之寶，無可替代，多少錢也換不來。請你還給我，我可以給你買個新的。”保姆說，她戴了一段時間，不知何時把戒指丟了，因為她沒有扎耳朵眼，無法帶耳環，就將耳環交給了我。我猜想她是不是故意找的藉口，不給我們？就再三勸她好好想想丟在哪裡，這是媽媽的遺物，對我們非常重要，可是她肯定的說找不到了。我看沒有挽回的餘地，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了，我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明天等她的訊息。

我心事重重、毫無表情地從爸爸身邊走過，眼角餘光看到爸爸一臉誠惶誠恐的表情。糊塗的老爸，讓我說你什麼呢爸爸？一邊走，心裡一邊難受，眼淚不聽話的往下流。我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心疼。為爸爸的糊塗做法心疼，為遺失媽媽最珍貴的遺物而心疼。我感到對不起媽媽，我心裡充滿內疚，後悔沒有早點要回媽媽的遺物，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回去怎麼和大哥大姐弟弟妹妹說呢？他們肯定會因心疼而激動。左思右想，反正首飾也要不回來了，保姆明天就走了，在這裡五年了，我們待她不薄，最後鬧個不歡而散，大家都沒有面子。為了避免事態發展嚴重，我還是用婉轉的語言告訴他們，事已如此，我們只得接受現實吧。　

劉嫂（3）

昨夜一場小雨，將城市的面貌清洗的煥然一新。初夏的早晨，涼爽舒適，空氣清新，微風拂面，送來淡淡的花香，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驚擾了我的美夢，想起今天保姆要走，急忙起身，天剛亮我就來到爸爸家，我要送走劉嫂，並接替她照顧爸爸。

雖然媽媽遺物丟失的陰影依然籠罩心間，但我還是儘量做出親熱的樣子。昨晚思前想後，錯不在保姆，而在爸爸。即使要感謝保姆對你的周到照顧，也不能將母親如此珍貴的遺物相贈啊！事到如此，再埋怨老人也晚了。劉嫂估計心裡也明白我的心事，不時地看我的臉色。我不漏聲色的幫著她收拾好行李，送她出門，為她打車，目送出租車拉著她越走越遠，消失在城市的車流裡。五年的相處劃上了句號。

等待我們的下一個保姆是怎樣的人呢？我不敢想象，因為期望越高，失望越多。五年來，從主要方面看，劉嫂對爸爸照顧還算不錯，解除了我們的後顧之憂，使我們可以安心工作。至於細節，一個人一個生活習慣，一個人一個性格，我們不能求全責備，該原諒的就原諒，該遷就的就遷就。她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髒。雖然是僱傭關係，但我們尊重每一個保姆的人格，平時很少批評她，或者對她指手畫腳。現在她走了，為了讓下一個保姆有個好基礎、好習慣，讓爸爸有個乾淨舒適的生活環境，我們做好分工，由大哥把爸爸接到他家暫住，我和弟弟妹妹以及孩子們一起動手，來個衛生大掃除。

家裡髒的程度出乎我們意料，院子裡落葉、雜草、空酒瓶、飲料盒，清理出去幾小推車。廚房、衛生間更是重災區，到處汙垢，不堪入目，工作量非常大，平時很少乾重活，感覺累的腰痠腿疼，不過大家幹勁很足，畢竟是為了自己老人，再辛苦、再勞累，也沒有怨言。樓上客廳、房間、包括保姆的臥室，也是髒的無處下腳。舊鞋爛襪子，廢紙、廢塑膠袋，爛紙盒、包裝袋，到處都是。因為保姆在樓上住，所以平時我們都不上樓。真是沒有想到，她將整個二層樓弄得亂七八糟，糟蹋了這麼寬敞豁亮的房子。 弟弟妹妹平時都是單位的領導，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現在也弄得渾身上下都是塵土，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連頭髮都變了顏色。一接電話，就害怕有人來家裡找他們，此時形象不佳，或者說有點太狼狽了。幾個晚輩年輕，力氣大，一些重的活都由他們包攬，雖然在家裡都是獨生子女，嬌生慣養，但都很懂事，在我們的帶動下，一個個不怕髒、不怕累，搬得搬，抬得抬，洗的洗、擦得擦，幫了大忙。趁爸爸不在家，我們將一些舊的傢俱扔掉，買來新傢俱，新被子，新床單，新的鍋碗瓢勺，要給爸爸換一個嶄新的生活環境。

在一個初春的夜晚，一向健康的母親突然去世，我們沒有來得及盡孝，留下終生的遺憾。如今，只要能讓老父親晚年生活幸福，舒適，再累心裡也高興！父親從艱苦的戰爭年代走過來，一直保持著艱苦樸素的作風。家裡的陳設古老破舊，我們多次要給他換新的傢俱，新的電器，父親都堅決不讓。這次趁他不在，我們給他來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