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至少有兩三臺冰箱,大家都勸她把最老舊的那臺扔了,可每每提及,她總是別過頭去,不再言語。
我看著那臺雙鹿牌的老冰箱,是個雙層的全冷凍冰箱。漆面早有些褪色了,邊緣也有些泛黃,是被時光打磨的痕跡。酸奶零食都在新冰箱裡,所以這臺我不曾觸碰。但外婆開啟它時我曾瞥見過幾眼,裡面無非是一箱的魚肉。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九五年的時候,外婆花了一千三百四十四元在瑞金路口的百貨公司買的。
“這臺冰箱是我買給我媽媽的,那時候她的幾個媳婦都不讓她把東西放在她們的冰箱裡,總是把她的東西扔出去。”外婆整個人暗沉了下來,“其中一個媳婦的冰箱還是用媽媽給她的冰箱票買的,那是媽媽的弟弟從臺灣帶來的票。”外婆看著冰箱,我看著外婆。
外婆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太婆。太婆在我出生前幾年就去世了,所以我並沒有見過。然而太婆大抵是一個充滿愛和幽默的人,別人問她有幾個孩子,她便會回答:“四菜一湯”——四個兒子一個女兒。
“所以呢,我就給我媽媽買了一個冰箱。我媽媽高興得不得了。那時候我一個月工資三十六塊,這個冰箱你算算,是我多久的積蓄啊。”我快速除了一下,怎麼說也要不吃不喝三年多。
“有一天我發現我媽媽把冰箱整個拿鐵鏈子鎖了起來,”外婆突然笑出了聲,“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前兩天僅僅是出門一圈回來,冰箱裡的雞居然變成了一隻鴨。’”我和外婆一齊笑了起來。我彷彿看見了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冰箱,而她彷彿看見了她釋然又無奈的母親,只是她的笑聲中定會多了幾分悽悽的涼。
外婆家總是進多出少。外婆不扔舊碗櫥,外婆不扔舊桌子,外婆不扔舊水壺……外婆當然也不會扔這臺舊冰箱。對於一個懷舊的人來說,每一個物件都是一段記憶,每一段記憶都值得珍藏。
我不必在往那臺雙鹿冰箱裡張望,我已知道里面還裝了什麼——是那些最深沉又厚重的記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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