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你奔跑的背影那麼美麗,那麼讓人如釋負重,不知道你現在生活的如何,我至今記得你抗爭的模樣真好看,成為記憶深處最動人的風景。
在魯西南的黃河邊上,有一個小村,村裡有個女孩叫王菊花,這個女孩小小年紀,竟然破壞了一起發生在她身上生米要做成熟飯的搶婚事件。當時作為同齡人的我看來,這是一件堪稱壯烈而霸氣的爭取婚姻戀愛自由的典型事件,她穿越池塘逃離時濺起的晶瑩剔透的水花以及奔跑時隨風飄舞的紅嫁衣都像最熱烈的鼓掌動作。
她逃婚的事件發生在在80年代,當時改革的春風還沒有吹到這個偏僻的小村,封建迷信思想還處於主導地位。大人孩子都沒有意識到知識的重要,再說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淘汰的那麼厲害,一個班也就考上1-2個的學生,家長總認為男孩子認個字還可以算算帳,女孩子早晚是別人家的,上不上學無所謂。
王菊花的父母更是目不識丁,他們認為認不認字也不影響吃喝,王菊花也就從來沒有進過學校的門。“家庭裡排行的順序是人格形成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一個著名的心理學家如是說。在家裡排行老二的王菊花,既沒有得到父母對姐姐那樣的重視,也沒有得到父母對弟弟那樣的寵愛。她自己擁有的東西不是讓給弟弟,就是被具有獨享意識的姐姐搶去。況且是家裡第二個女孩,沒有人稀罕她,爺爺奶奶也只稀罕男孩,這樣的生存環境決定了她獨立、果斷、反叛的個性,眾目睽睽之下,倔強逃婚,合乎情理。
在15歲的記憶裡,大部分時間她總是和一群山羊在一起,每天吃完飯她就趕著她的山羊到黃河岸邊沒有莊稼的地裡去放羊,這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工作,每天風輕雲淡。王菊花累了就以地為床,以天為幔在草地上舒服的睡上一覺,運氣好的話,等她醒來,她的羊群還在淡定的吃草,運氣不好的話,羊群因為吃莊稼而被別人扣留了,被罰了款,她自己也會被父母教訓一通。王菊花就這樣像散漫的山羊一樣,平平淡淡,自由自在地度過她了童年與少年時代。
在農村,女孩子長到15、16歲時,媒人開始上門介紹物件,雙方見一面合適的話就定下來,逢年過節走走親戚,由於青春年少的羞澀,雙方也許到結婚的那一天也沒有交談幾句,在農村女孩的婚姻幸福基本是由媒人和父母主宰。
王菊花心裡也懵懂的認為她的人生或許也象許許多多的女孩一樣由父母去做主,有時也會幻想媒人會為她介紹一個什麼樣的男孩呢?在懵懂無知的年齡,她的婚姻似乎來得更簡單粗暴,省去了媒人介紹,雙方見面足多細節,直接被結婚了,可以說被搶婚了。那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清晨,擊碎了她關於人生所有的夢想,那天是炎熱的夏季難得的一個如此涼爽的早晨,所以她睡的很是愜意。突然朦朧中有人衝她叫喊:“你還在睡,你婆家的人來迎親來了!”她睡眼惺忪的說:“去去,開什麼玩笑,我物件都沒找,有什麼婆家,讓我再睡會!”正說話間,聽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進了屋,她突然一激靈,清醒過來,真的不是玩笑,她看事情不對,一躍而起,跳窗而逃,娶親的人奉她父母的命去抓她。她瘋狂的奔跑,心裡委屈極了,眼淚滔滔,逃跑的路線一片模糊,她只是本能的奔跑。
她跌跌撞撞的跑著,覺得她的命運和一隻山羊沒有任何區別,沒打招呼就被賣掉了。她不明白為何父母突然就把她許配給別人,連她的意見都不徵求,使她的人生毫無尊嚴可談。她甚至連對方的面都沒有見過,不甘心被命運擺佈的思想支撐她,她如驚弓之鳥奔跑在茫茫的黃河灘上,那是她平時追逐玩耍的地方,現在她是如此的勢單力薄,最終體力敵不過那些強壯的迎親小夥子,在一個黃河壩窩裡被抓住,她就象老鷹抓小雞一樣被押解回家,黃河滔滔滾滾東去,帶不走她無窮盡的悲傷,憂愁和絕望。她被父母強行套上喜慶的紅嫁衣,釦子都來不及扣上,就被扭送到迎親的拖拉機上。在這個驚心動魄的過程中,她的父母是冷冰冰的,沒有給她一個解釋。
而男方家裡這邊,大家都在翹首期盼,大多數鄉鄰並不知道箇中緣由,都喜氣洋洋的迎接著新娘的到來,分享著鄰居的喜悅。突然聽到有人大叫:看,新娘子來了。只見接新娘子的拖拉機突突的開到了家裡,不過從車上下來的不是蒙著紅蓋頭的羞答答的新娘,而是被幾個男人扭著胳膊上竄下跳的瘋狂的少女,她就是王菊花。王菊花雖然外面套著紅色的衣服,可是褲子是胡亂套上的,紅上衣釦子都沒有扣完,就那麼半敞著,頭髮凌亂,神情暴怒,在大家的詫異聲中,新娘被扭進新房。聽知情人悄悄說,是女孩的父母與新郎的母親王大娘達成了某種金錢協議,把她嫁給新郎王金寶。老實說,王金寶除了年齡大點,無論長相還是身高都不是問題,尤其是他家扎眼的紅牆藍瓦的大瓦房在村裡還是不錯的,手足無措的新郎面對瘋狂的新娘更是無法理解為啥她的情緒那麼激動,突然間他的自信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樂極生悲,人也由歡喜變成沮喪,他還不知道女孩並不知道這一切,只是和她的父母商定了一切。
狂躁的少女新娘王菊花坐在紅色的婚床上,門口有新郎親屬把守,她感到即絕望又憤怒,眾目睽睽下,她旁無若人的嚎啕大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嘴巴張的大大的,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此刻她的記憶覺醒了,她開始回憶她短暫的生命歲月裡所遭遇的不公,她聲淚俱下的當眾控訴父母平時對她的種種不公平待遇:比如不聽話時用羊鞭打啊;往她嘴裡塞驢糞啊等等。雖然只是無知的父母使用的粗暴的懲罰措施,此時此刻她的哭訴讓人覺得她父母毫無主見和人性。
漸漸大家的同情心偏向了她,她毫無顧忌的繼續大哭,她哭泣的樣子看起來並不面目可憎,而是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不是像有些孩子哭起來眼淚鼻涕橫流,嘴歪眼斜,五官扭曲,使人更加心煩意亂,突生暴怒。此刻的她就象一個淘氣的孩子沒有如願得到想要的糖果一樣撒潑的感覺,她看起來面色紅潤,尤其是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少女稚氣、懵懂、清純又無辜的光輝。在她稍微平靜的時候,她看起來文靜,清秀,個頭不是很高,鵝蛋臉形,面如滿月,飽滿的額頭下有一對秀美的大眼睛,鼻子小巧秀挺,頭髮又黑又順,在不哭的時候大家發現她的嘴巴其實並不那麼大,而是小巧紅潤,她是那麼秀美,健康而陽光的可愛少女。她長得和她父母完全不同,她尷尬的父母看起來猥瑣無比,甚至讓人懷疑她是否是撿來的孩子。
王菊花的父母靜靜的坐在旁邊小凳子上,低垂著頭,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感覺就是對啞巴夫妻,夫妻二人都長著一頭焦黃的頭髮,臉也黃黃的,身體很瘦弱,一看就是生活充滿了愁苦,一直低著頭,無精打采的樣子,甚至對哭訴的女兒都沒有看一眼,好像一對被獵槍打傷的黃鼠狼似的。中午他們誰也沒有吃飯,喜慶的宴會變成了新娘的控訴大會,這種局面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單純的小姑娘竟然如此不屈服。
新娘的哭聲越來越小,用手揉著眼睛,從手縫裡悄悄地四處觀察,此時的哭聲有掩人耳目的感覺,就像很多孩子哭鬧到最後無法收場,只好“哎.....!哎........!”地拖著長音掩蓋自己無法收場的尷尬,好見機行事。王菊花神情突然變得堅毅,自言自語地說:“絕對不能在這過夜,過夜了就死定了!”看來單純的她頭腦並不簡單。她蹭的站了起來,在大家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果斷地衝出新房,向自家的方向飛奔而去。大家不約而同“呀!”了一聲,都定住了,並沒有人去追趕。只見她矯健優美的身影像射出的箭一樣,身上半披著的紅色上衣隨風舞動起來,像一面鮮豔的旗幟,跑過池塘的時候,飛濺的水花潔白晶瑩而透明,絲毫沒有沒有阻擋她飛奔的速度,在大家的目光中,紅色的身影越來越小,到了黃河大堤上變成了一個紅點。她一直沒有回頭,越過大堤就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裡。最後事情不了了之,王金寶的婚事就此擱淺,直到數年後娶了一位南方的女子。
王菊花天生的性格決定了她的行為方式,她那次公開對抗包辦婚姻的行動開了村裡女孩反對包辦婚姻的先河,在以後的日子裡大家的腦海裡總是出現一個稚氣少女的面容,還有飛奔的紅色的身影,那麼的勇敢、果斷,那麼的決絕。
數年後,廣大的農村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春江水暖鴨先知,村裡少數有門路的女孩開始先走出家門,走上打工之路。她們回來後帶來了很多外面的新奇事,思想也變得開明起來,對老人的封建迷信思想嗤之以鼻,回來後都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愛情。隨之而來的改革開放猶如春風吹遍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魯西南這幾個村莊也感受到了這和煦的春風,在家的姑娘小夥紛紛走出家門,走向四方八方,從事著各種各樣的行業。媒人幾乎失業了,因為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打工的日子裡有更多的機會在更大的範圍裡去自由選擇自己的另一半。
王菊花後來在放羊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夥,雖然倆人目不識丁,但是情投意合,逐漸地走到了一起,和她日漸熟悉的愛人結了婚,她的父母再也不敢幹涉她的選擇了,倆人的羊群合二為一,過著放羊,種田的幸福生活。家裡打整的乾乾淨淨,院子裡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果樹。
已到中年的王菊花有時望著窗外的果樹,看著樹上小精靈一樣的花朵,是那麼的輕盈,那麼的鮮豔,就像青春的少女的臉龐。她很慶幸當年自己的反抗,其實當時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毫無尊嚴的被出嫁出去。她甚至不知道年少的自己為什麼有如此大的勇氣去和命運抗爭,和濃厚的封建思想鬥爭。她只是覺得那一切違背了她的尊嚴,嫁給一個陌生人讓她充滿恐懼。她對婚姻的要求其實很簡單,不像現在很多打工的女孩附帶了那麼多功利性的條件,她只是想找一個合意的男孩,不需要他多有錢,多英俊,只要善良,只要情投意合,相互理解,有說不完的話,從心裡願意相互照顧,彼此能把對方的父母都當成自己的父母一樣照顧,能夠一起和他共同種地共同放羊,一起慢慢度過漫長的人生而不覺得厭煩就心滿意足了。
某夜,一些果樹淡淡的花香在夜裡是如此的沁人心脾,她想著這個經濟決定一切的年代,絕不會象父母對待自己一樣那麼輕率地把自己的孩子許給別人。婚姻的鞋子是否合腳,不是觀看靚麗的外表,更重要的是過得是否舒服,她要睜大眼睛,為自己的女兒“參考”一個合適的女婿,想到這裡,她微微笑了,竟然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