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和丈夫吵架了，總之我又提到了離婚，不是憤怒之下的發洩，而是很平靜地吐出那兩個字。婆婆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根新鮮的白蘿蔔，看著我，眼裡有淚光。我有些難受，說道離婚，我最捨不得的就是她。
我有頭疼的毛病，她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一個治頭疼的偏方：用生蘿蔔汁，每次滴兩滴在鼻孔，一日兩次。這些天，她每天都大清早起床，為的就是去菜市場買一個新鮮的白蘿蔔。
蘿蔔汁沖鼻，把我的眼淚給逼出來了，她輕輕拍打我的背，我的淚更加洶湧。我說：“媽，這次是真的要離了，小娟（我的女兒）我會帶走的，你要是想我們了，可以隨時來看我們。”
她不說話，一直流淚。這些年來我和小張一直在鬧離婚，我自己也感覺精疲力盡了，也讓婆婆的頭上添了不少的白髮。我覺得自己對不起她，也因為她一次次地挽留，我狠不下立刻離開的心。
後來幾天，我忙著準備辦理離婚的事。她精神恍惚，還有些發燒，讓她去醫院又不肯。做飯的時候，打碎了兩隻碗。我帶她去臥室包紮，她突然嚎啕大哭。我不知所措，連聲喚她，媽媽。她問我，以後還當不當她是我的媽。
我心裡揪痛：“只要你不嫌棄，我永遠叫你媽！”她摸著我的臉，一聲聲地呼喚我好孩子，又哭哭啼啼好一陣，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媽求你不要拆散這個家，其實你是媽的親生女兒啊。”後面那句話，帶著常常的哭腔！
“媽，你不要糊塗了。”她哭得更厲害了，手指甲掐入我的手背裡，一定要我聽她說完。
三十年前，她生下了我。因為她和我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都想要一個兒子，而在我之前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女兒，所以我出生後，他們就偷偷把我送給了一對夫婦。一年後，那對夫婦離婚了，我跟著養母。
我停不下去了，打斷她：“媽，何苦呢？為了留我，編造這麼荒唐的故事！”她搖著頭，淚不停地流，手抓得更緊：“後來我沒有生下兒子，第三年悄悄領養了小張，對外就說他是自己親生的。”她頓了頓，又接著說：“後來知道你養母去世了，我就讓人介紹你和小張認識！”
“女兒啊！我只能透過這種方式讓你回到我身邊。”她的一聲“女兒”，讓我說不出話來，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呆呆地看著她。
我只問了一個問題：“女兒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兒子？”她說，那時的思想是，女兒嫁人了就是別人家的，有個兒子將來才有保障。“要是你不信，可以去問你的大姑，不，你應該叫她大姐。你爸在五十歲的時候去世了，就是你嫁過來的大前年，他也一直後悔丟下你，讓我們一定把你找回來。”
我的婆婆竟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是多麼荒唐的一件事。離婚的事情暫時被擱淺下來，我想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處理這突然起來的紛亂。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其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拒絕和她溝通，幾天幾夜不能入眠。某天半夜，我起床，發現她坐在沙發上，我問她：“怎麼辦？”
她求我不要把事情告訴小張，說只要我不走，這個家就不會散。這是她唯一的願望。她還給我說，小張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同時搖擺不定地喜歡過另外一個女孩，是她逼著小張選擇了我。想起婚後第二年，有一次吵架，小張氣急敗壞地說，要不是她媽用斷絕母子關係逼著她做選擇，他根本就不會娶我。當時我沒有在意，原來都是真的。
小張比我小兩歲，戀愛的時候還算細心，可結婚後卻對我越來越忽視。比如我頭疼，他從來不當回事，有時候叫他給我按摩一下，他就象徵性地捏兩下。偶爾半夜疼醒，我難受得呻吟出聲，他都裝作沒聽見。
我跟小張吵架，他反過來說我不懂事，說我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忍忍就過去了，幹嘛非得鬧得他也睡不好。
女兒小娟出生後，小張更是成了家裡的甩手掌櫃，小到家務瑣事，大到經濟收入，都指望著我來搞定。我對婚姻從失望到絕望。
她大概也知道小張的毛病，總勸我多多忍耐，那時我感激她明事理，沒有偏袒兒子，原來真正的原因在此。可是，她明明知道我不幸福，怎麼就忍心犧牲自己女兒的幸福，去獲取所謂的一家人團聚？
現在她的那些好，在我的眼裡成了惺惺作態，她不過是為了彌補自己良心上的不安。她竟然狠心拋棄我，又用這種荒唐的方式把我留在身邊，我是她可丟可撿的玩具，還是純粹就是個多餘的人？
我的憤怒在這一刻爆發：“你要小張娶我的時候，有沒有問過他愛不愛我，會不會一輩子都對我好？你這樣魯莽自私地把我往他身邊推，替我想過嗎？”她驚訝於我的情緒：“只要我在這個家裡，就不會讓他欺負你。我只想彌補這些年的虧欠.....”
“你覺得能彌補嗎？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孤單和痛苦，這些年經歷的一切，你知道有多少嗎？”我歇斯底里地喊。
養母脾氣不好，常常因為小事而憤怒。比如我多次被她鄙夷地訓斥：吃飯的聲音就像是豬崽吃食！至今我吃飯咀嚼時都小心翼翼，看似家教良好，實際上心裡苦澀。被打被罵都是家常便飯，記憶中，她沒有給我除了吃穿以外的任何溫情。
養母養我，無非是為了老有所靠。可惜的是，還沒有等到我養她，她便離開了人世。這樣想似乎沒有人情味，可我的生母不也是這樣想的嗎？為了所謂的老有所依，丟棄自己的親生女兒，去養別人的兒子。
我問自己恨不恨她。我已經三十歲的年紀，按理說能夠接受任何變故，可我還是放不開。怎麼會不恨？她讓我失去的何止是快樂的童年和美好的青春，連同我的婚姻，都被她給一手毀壞了。
你們說，我這個婚是離還是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