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活了89歲(爺爺早過世了)，老年痴呆10年，這10年一年比一年糊塗。農村老太太沒有讀過書，素質本也不高，糊塗了後就顯得很不講理，經常說瞎話，說有人罵她，有人抓她(文革時候抓人)，還說些神叨叨的事(說她父母找她)。但奶奶心情好時對人特別和善，有時還會說‘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我傻了’。她還會逗小孩子。有時我想，如果大家對奶奶多幾分耐心，會不會奶奶會過得更舒心些。可惜她誰都不認識了，說我媽是她婆婆，說我爸是她舅舅，說我是她妹妹，說我侄兒是她兒子(其實是重孫子)......或許開始是有耐心的，慢慢的大家都覺得她糊塗成這樣了，對她再好她也很快忘記，就直接忽略了奶奶的感受。奶奶3個女兒(在世的)，一個兒子(我爸)，所以老太太起初基本上都是我媽照顧，也不過是照顧她吃飽穿暖不跑丟。女兒們除了本村的小姑三天兩頭來外，其他兩個姑姑一般都是一兩個月來看一次奶奶。奶奶87歲時我媽肺癌過世了，我媽臥床的最後兩個月姑姑們輪流接走奶奶。我媽過世後奶奶主要由弟妹幫我爸爸照顧，我小姑過兩天過來給奶奶洗衣服洗頭啥的。奶奶89歲我弟弟得肺癌，人一天比一天虛弱，奶奶還是天天鬧。大姑70了，自己身體也不好，也是寡居；二姑過世二十多年了；三姑要照顧同樣痴呆的三姑父(腦出血所致)；小姑本村的，家裡兩個小孫子，小姑的事相對最多。所以要照顧一個腿腳利索又蠻不講理的老年痴呆老太太都很吃力。我弟弟一天天虛弱，奶奶天天大喊大叫，用力晃門(奶奶傻的厲害的這幾年，為了防止奶奶走丟家裡大門常年鎖著，偶爾有人陪著奶奶出去逛逛)，很不利弟弟養病。於是爸爸提出三個姑姑輪流接奶奶回家住，就像我媽生病時一樣。姑姑們雖然也有困難，但也只好這樣。

大姑實在太老了，看起來還不比奶奶壯實，接走兩天送回來了。三姑接走後，奶奶天天嚷著要回家(其實在我家她也要‘回家’，對她來說，哪裡都不是她記憶中的家)。一天，她揹著“行李”(被褥衣服等)要“回家”，反正大門鎖著也出不去，三姑就沒看著，院子到門道有點上坡，奶奶一個不穩就蹲坐在地上，不知胯骨還是大腿摔壞了。這下不能走路了。由於以前也摔過，過幾天就好了。這次摔了，姑姑想不能亂跑還省事了，就沒去醫院看。誰知過了幾天，奶奶吃得越來越少，三姑害怕了讓小姑接回去。當時正是暑假，我帶兒子回去了。看到奶奶瘦小的身體，蜷縮著，還是說著幾十年前的老話，還是叫我“小梅”(奶奶叫“大梅”)，我非常難過。我說怎麼不去醫院？姑姑說，“這麼大歲數了，老了(死了)就老了吧。再去看還能活多久？活著也是受罪。再走到臭子(弟弟小名臭子，當時弟弟很少下床了)後邊，人家更笑話。”原來一直有人在說奶奶命硬，奶奶其實共生了5個女兒，一個在不到一週歲夭折了，二姑過世時也不到40歲。老伴活了55，兒媳活了56，現在才30多歲的孫子也病入膏肓了。她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活了十幾二十多歲。我雖知道“命硬”之說這是無稽之談，但爸爸說我不照顧老人就沒有話語權，也只能算了。我在家待了十幾天，每天去小姑家看奶奶，聽她說一些陳年舊事。有時她還會說自己還沒嫁人，有時又說她有一個在吃奶的孩子......奶奶雖然吃得很少，但我也是期望著有一天像之前那樣又好了...

我回居住地後，過幾天回打個電話回家，開始奶奶似乎好些了，吃得也多了，雖不能下地，但也能坐了，也能大聲罵人了，似乎要好了。可過了兩個月又不好了，奶奶吃得一天比一天少，後來只能吃半碗稀粥，我知道奶奶時日無多了。後來姑姑把奶奶送回了我爸爸家(“老”在外面不吉利)，三姐妹晚上輪流陪奶奶...

奶奶到死都是糊塗的。不知道老年痴呆的人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會不會怕？奶奶臨終前爸爸電話我說你奶奶快不行了，你回來吧。當時影片中，奶奶有出氣沒進氣，但眼睛還是到處看，還是腦子很不清楚的樣子。我放下電話馬上買第二天票。幾分鐘後我打電話給爸爸說票買好了，這時電話那頭已經傳出姑姑們的哭聲...

我坐車倒車到家要20個小時，到家已經是葬禮第二天早上6點(奶奶晚上過世，第二天算頭一天。第一天通知親朋，第二天入殮，第三天下葬)，由於已經入冬，天還黑著，我讓守靈的大姑去休息，我和小姑繼續守靈。天亮後陸陸續續幫忙的鄉親，弔唁的親朋都來了。奶奶是本族輩分最大的人，年紀也數一數二，所以弔唁的人特別多。第三天人更多，靈棚都坐不下，送殯時，女人坐了好幾輛拖拉機，男人們走路的隊伍拉了好長。姑姑們都穿著厚重的孝衣，大聲的哭著，不知道是傷心更多還是解脫更多！我或許是想起早逝的媽媽，想起我下不了床的弟弟看起來更傷心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