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磚頭
父親的人生是用一塊一塊磚頭堆積起來的。在父親眼中,院子裡的磚頭數量便是他人生價值體現。於是,父親用磚頭建了房子,鋪了庭院,拉起了高高的圍牆,還多餘一批整齊地碼在院子前面。父親覺得他的生命是充實的,因為他終於有了用不完的磚頭。
新農村的建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父親不止一次和我商量,將來這些磚頭放哪啊?似乎父親一下子不知道何處安放自己原本充實的生命,我體會到了父親的惶恐。後來,父親終於是找到一個地方,那是我一個小學好哥們家荒廢了很多年的自留地。於是,我每次去同學家的時候,父親都讓我和同學打聲招呼,說將來咱們家要把磚頭放在他們家的地裡。每次我認真地答應。
父親小時候,爺爺去世的早,又趕上土地革命,奶奶本家那邊被劃成了富農,村裡的房子被推倒了充了公。於是,父親便和奶奶一起過上了寄人籬下的生活。父親討過飯,在農場幹過苦力,我是無法想象那段日子的艱酸了。土地制度改革後,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交完公糧後,剩下的糧食起碼餓不著肚子了。父親便和母親在村裡挖了一個窯洞,自己和泥,打磚坯,燒製磚頭,建了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然後把多餘的磚頭賣掉。那段日子雖然清貧辛苦,但是,看著自己親手燒製的磚頭砌成了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寄人籬下,那心裡也是無比幸福的。後來,因為連陰雨,磚窯被毀,父親再也不燒轉了。如今,那磚窯的位置上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每到夏天鳴聲上下,也是熱鬧非凡的。
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九七年左右建的,三間紅磚青瓦房,裡面沒有任何裝修,只幾件簡單的傢俱還是後來添置的,但幾十年來遮風擋雨,庇護著我們一家。十年前,又建了兩間東屋。這兩間東屋只花了三百塊錢的手工費,磚頭是父親一塊一塊從廢舊的林場地基裡刨出來的,大小不一,顏色各異,卻整整齊齊地建了這兩間房子。那時候,我記得父親和母親把磚頭來回家以後,就會點一下數量,計算著什麼時候可以夠建造自己心中的房子。父親在小紙片上一車車記下數量,認真地收好,每一天父親臉上的笑容就比前一天盛開地更燦爛。當新房落成那天晚上,從不沾酒的父親卻喝醉了。自己一個人和衣在那還沒收拾利索的房子裡睡了一晚。那一晚,父親的鼾聲響徹庭院;那一夜,父親的鼾聲節奏平和安詳。
近幾年,父親又前前後後買了一些磚頭,說是要再建一個西屋。因為趕上國家的新農村建設而作罷。如今,那些磚頭變成一堵厚厚的院牆,如父親那密不透風的生命,給我們一家人一個獨立的、安穩的小家,雖不富足,卻也祥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