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即“沒有”的意思,從哲學意義上講,“無”與“有”是同一個矛盾體的兩個不同的對立面。
一般人都喜歡“有”,包括有票子、有車子、有房子、有老婆、有孩子、有職位、有權勢,不一而足。
對於“無”大家打內心裡是牴觸的,如果對“無”還有一定的認可度,那麼大都是“無疾病”、“無痛苦”、“無貧窮”、“無不幸”等等。
但世俗生活往往是“理想豐滿”而“現實骨感”,在很多時候,還存在著想“有的”卻“無有”,想“無的”卻“有的”很氾濫。
實際上,“有”與“無”如果僅以“純粹功利”為標準衡量或僅以“個人得失”為參照又或僅以“短視眼光”來觀察的話,那麼大眾的看法與感受無可厚非。
不過,當事情發生了,人們由結果逆向溯源的時候,會非常困惑:為什麼“有”與“無”會毫無徵兆地發生180度的大反轉,而且還導向了兩種截然相反的結果!?
要想弄清楚這件事,就需要對“有”與“無”進行哲學層面的解讀與思考。
先來看下面兩個例子。
例子一:《淮南子·人間訓》之《塞翁失馬》
原文:近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敵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而歸。人皆賀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為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引弦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跛之故,父子相保。
解讀:馬丟了,“無有”了,是壞事,可是“無了”的馬不僅又回來了並且還帶回了一匹良馬,壞事成了好事;兒子騎這匹馬時,掉下來把腿摔斷變成了瘸子,好事又變成了壞事;胡人抓壯丁當兵,兒子因為腿瘸逃過了生死劫,壞事又成了好事。
例子二:《莊子.人世間》之“匠石之齊”
原文: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洩。此以其能若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解讀:一棵櫟樹長得比山還要高出十多丈,樹幹要百餘人才會合抱得過來,樹冠可以為數千頭牛遮蔭,枝條都可以做成大船,試想這棵櫟樹“有的”東西太過驚人了!可它卻因材質極差而毫“無”用處,用樹幹做船漏水、做棺速腐,做器易壞,做門流脂,做柱招蟲!“無用”之樹長在“無人”的地方最容易被砍伐當成取暖的木柴,而它恰是生活在“社群”裡受到人的保護而保全!“有”與“無”之對比何其強烈!
兩個例子中,“無”與“有”進行了三次大的轉換,並由此產生三種讓人意想不到的結果,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夠清晰地理解是“無”好,還是“有”好呢?
如果想找到答案,就請讀一讀老子《道德經》第十一章,相信此文會提供一個清晰而明確的哲學解答。
老子《道德經》第十一章原文: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這篇文章從哲學層面辯證地對“有”與“無”進行了全方位的闡解:
第一,不管是人還是物,都要有一個可以體現自身價值或是展示自身存在又或是昭示人生之哲理的“有”形之體,比如說《塞翁失馬》中的“馬”與“兒子”,以及《莊子》“人世間”之“匠石之齊”篇中“櫟樹”,沒有了這個載體,一切附麗都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從哲學意義上講,任何一種虛無主義都毫無價值可言。老子的“有之以為利”這句話,明顯地肯定了“有”的價值與作用,而其中的“利”包含著“利益、便利、條件、依託”等多個層面的意思。
第二,“無有的”或是“失去的”物品物質以及“嬗變了的”普世價值,有時候恰可以用超越常規的方式產生出最有利於你的結果。《淮南子·人間訓》之《塞翁失馬》一文中,一匹馬丟失了,結果卻擁有了兩匹;兒子的腿瘸了,結果卻由此保全了性命。《莊子.人世間》之“匠石之齊”篇中的“櫟樹”,雖然背離了人們對其所期望的“普世價值”----或成為優質木料或提供味美水果,但他卻由此存活了千年,而它在遮陽避暑、綠化社群、淨化空氣、傳承歷史等方面發揮的作用則讓它找尋了新的價值定位。老子的“無之以為用”這句驚世之語辯證而又科學地揭示出了一個極其深刻的哲理:因為“有”的存在,現實中的物化世界才如此豐富多彩,而“無”則是在“有”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展和昇華,從而形成了系統完備的“天地人道合一”的思辨邏輯,正是藉助這種思辨邏輯,人類的精神生活達到了一種多維而又全新的高度。至此,作為一對矛盾體,“有”不僅擺脫了暗淡的、世俗的、普世的、滯後的甚至是短視的認知束縛,而且還在與“無”的相互印證和支撐中“合而為一”並由此在人類精神世界的浩瀚星宇中散發出了璀璨耀眼的哲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