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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像一棵懸崖邊上的樹,掙扎一生,卻總無法達到生活的頂峰。

父親的掙扎始於60年。那年,父親的父親在全國性的大饑荒中荒草一樣橫屍路邊。8歲的父親一聲不吭地提著砍刀放倒一坡的旱蘆葦。那時旱蘆葦的收購價是50斤4分錢。父親就這樣用一把刀支撐起一家的柴米油鹽。然而父親的母親並不滿意,那個丈夫死後便病痛纏身的女人地主婆一樣地要求她的兒女在指定的時間內完成諸如打柴、紡線之類的任務,否則便罰以飢餓或巴掌。父親在自己娶妻生子之後,便承接來自他母親的暴躁的品格。

16歲的父親曾嘗試著走出家門,那時,一個離村子一60裡餘地的地方正修建水電站,只有高小文化的父親憑“紅四類”的出身在那謀了個會計的職務。但是,三個月後,父親不得不回到他的小茅房裡照看他那病痛的母親。父親一向是個孝子。

父親19歲時曾參加過民兵,並且曾一度爬升到排長的位置。可惜父親在一場轟轟烈烈的“保衛革命”與“反革命”的鬥爭中因為立場不明,被繳了械。父親只好又回到自己的小茅屋裡。

可幸的是,父親在戀愛的年齡竟一帆風順。有關父親的愛情,至今我仍然無法給自己一個合乎情理的答案。我的母親出身小知識分子之家,算得上半個小家碧玉。一窮二白身居茅屋的父親雖與母親同村卻絕非青梅竹馬。然而母親卻義無反顧地鑽進了父親的茅屋。時年父親24。

在母親灰黃而粘滿補釘的蚊帳裡,父親勞動的收穫是兩兒一女。

母親的入室讓父親在那個動亂的年代看到了無限的光明與希望。25歲的父親確實也曾前程燦爛。那年,市建築隊到村裡招工,父親憑藉其紮實的砌磚功底在鄉人的一片紅眼中被編入唯一一個招工名額中。正當父親在市建築隊欲大展身手時,隊長卻以村裡缺少會計為由將父親從市裡拉了回來。這樣,離開村子僅一年的父親只得打道回府。父親的理想從此幻滅。父親後來得知,他當初被選中其實不是因為他功底紮實而是隊長想奪他的那份工分。至於又將他要了回來,是因為害怕他日後飛黃騰達。

父親沒說什麼,低頭幹活,並從此患下懼官的毛病。只要是官,父親見著。總畢恭畢兢的。

父親的沉默直至80年代中期才得以打破。那陣子,鄉村公路上,一種載客的三輪車剛剛興起。父親死寂多年的雙眼豁然一亮,躁動了。猶豫一番之後,父親用欄裡僅有的兩頭豬並全部的積蓄買了輛二手車。二年後,父親腰包裡的人民幣已經夠買一套全新的碾米機了。恰好父親在一次跑車時翻了車,於是便轉行到輾米行了。那時父親同時還承包著糧站的麵條加工廠。

然而父親始終小心翼翼,一有政策的風吹草動便臉色鐵青。父親對那場“割資本主義的尾巴”的運動一直心有餘悸,儘管他乃堂堂“紅四類”出身。所以,儘管繁忙,春種秋收,父親從不放棄他那幾畝地,以確證自己貧農的身份。

我卻一直夢想著父親有朝一日能積下百萬家資。但父親不願做大。父親只做自己的老闆。即使在兼開輾米行與麵條加工廠的日子,幫工的也僅限於家庭成員或者親屬。對“走資派”的清理,父親始終刻骨銘心。上層的政策,父親是不敢輕信的。高中時的我在學了幾天“思想政治”課後,曾嘲笑過父親對“政策”的頑固不化的觀點。父親狂恕,大罵:“你懂什麼?”這個承接了他母親暴躁品格的男人從不允許子女們“以下犯上”,這個家庭也因此沉悶至極。

然而父親的語氣終究底氣不足。

這主要是來自母親開始的抱怨。堅守了多年清貧生活的母親在別人的洋房雨後春筍般立起的事實面前,終於揪心了。女人的虛榮使她迫切地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改變家庭的形象。父親其實早已知道自己的窩一到雨天便破傘一樣的漏水。我與妹妹飛漲的學費也足以使父親眉頭緊鎖。父親原本想利用飼養肉豬發點小財的,但幾場豬瘟下來使父親一無所獲。

父親終於被逼上絕路。

我卻暗自竊喜。走投無路的父親在我的竊喜中拉起了一支鄉村建築隊。對已年近47歲的父親而言,那其實是無奈之舉。然而父親也只能硬著頭皮上路了。

但是,就像懸崖邊上的樹,父親無論如何是達不到人生的頂峰了。可我仍然願意為父親最後的掙扎祝福。如今他已經60多歲了,依然每天忙活不停,儘管他不可能還有什麼發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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