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朋友羽珊說,之前跟我提過的,一個很年輕的朋友,兩年前查出肝膽癌,前幾日走了,留下四歲的孩子。她說,好久寫寫關於生死的文章。
這個話題一寫就比較沉重,但是,每個人,都無可避免地要去面對。
最近回了趟老家,過年了,在外漂泊的人回來了。那天,我們開車在村裡的路上,碰見些零零星星的過路人,大多面生的面孔,當年那些少年,已到了不惑的中年,爸媽說著是誰誰誰,然而我並沒有記憶。
有記憶的是現在正在老去的那一代人,一出生,他們就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裡,然而,這群人,正在逐漸減少,歲月將他們的生命一步步推到了極限,當我行至暮年,佝僂著身體再還鄉時,眼下的這些光景,光景裡蹣跚的老人們,全都再也不見。
人生是一個不斷喪失的過程,人生中那些寶貴的東西會一個接一個,像梳子豁了齒一樣從手中滑落。體能、希望、理想,信念和意義或是所愛的人,一樣接著一樣從你身旁悄然消逝,連找個代替的東西都不容易。
有時做夢,我會夢見已經離我們而去的親人。他們依舊是記憶中慈祥的面容。其實很希望有另一個空間的說法,那我們在百年之後,這一世無法相見的人,這一生無法相伴的人,在那個空間可以再相見,再相伴。
然而,這不過是一種心理安慰罷了。
人都會怕死亡嗎?其實應該是怕的,怕是因為還有許多人間美好沒有獲得,還有許多世間百味沒有嘗夠,還有許多濃情厚意割捨不下……
自己面對生命的威脅最近的一次,應該是在兩年前。
其實,人生,從整體上來說是悲觀的,不是嗎?
人來到世間,無憂無慮的童年轉瞬即逝,那時還懵懵懂懂。
此後上學,就業,投入到一個大競爭環境,之後成家,開始揹負許多責任前行。
在這途中充滿了壓力和艱險,而只有少數人或極少數人在這種艱難的競走中走到了前面,即使是那些幸運的到達者,當他們功成名就之日,多半也人己中年,人生又開始走下坡路了。
人生擁有的純粹的快樂,只在超短的童年的一瞬間,這能不讓人慨嘆嗎?人生究竟是苦多還是樂多?恰是這種整體上的悲觀主義,提醒我們區域性的樂觀主義多麼重要。
真實的世界其實就是這麼“悲觀”的。然而,正因為如此,怎麼對待這個“現實”才變得無比重要。悲觀是本質,樂觀是修飾,悲觀是我們不能選擇的部分,而樂觀是我們可以主宰的部分。
因為,只有看到了生命的渺小,才會去追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到底存在著多少侷限?我竭盡所能可以做得又有多少?
只有看到了死亡,才會去思考:我該如何度過這短暫的一生?是一輩子循規蹈矩,蠅營狗苟以追求世俗的成功?還是放浪形骸,去追逐更加永恆的美好事物?只有看到了自己的無力,才能時刻保持謙卑,並淡然地對待生命中的每一個經歷,不喜,不悲。而看不到這些的人,則永遠生活在盲目樂觀的假象中,難免會發生事與願違的情況。
或許那次“院長接見事件”只是個小插曲,也或許有什麼隱患也未可知。但經過這件事,我明白,死並不可怕,它只是在提醒我們怎麼活才最要緊。
孔亞雷在所翻譯的詩集《渴望之書》的序言裡寫道:
死也可以是一種保護,一種溫暖的限制。我們常常都忘了自己會死,不是嗎?所以我們才會成為不失者。所以我們才會糟蹋自己好不容易才輪到的人生。所以才有政治和戰爭,欺騙和罪惡。是死在保護我們,提醒我們,教導我們。教我們珍惜,教我們勇敢,教我們去愛,去勞動,去製造藝術。去怎樣真正活著。
死亡是一種溫暖的限制,一聽這句話,就會覺得死亡不再那麼冰冷了。
它會限制我們去做有損身體健康的行為,去接觸消耗自己生命的人和事;它會限制我們花太多精力去抓生命中其實可有可無的東西;它會限制我們去做無意義的怨恨;它會限制我們去放縱去揮霍自己的人生,它會限制我們永遠就那麼賴活著。
當有很多事情放不下的時候,其實可以想想無邊無涯的時間,想想遲早會到來的死亡,可能會讓自己走出那個小我來。
很多很多的糾纏和糾結,不過是,你想得到眼前的東西,而得不到,而這東西無論是一份事業的成功,一段感情還是一個愛人,其實放在整個無涯的時間裡,也就不再是什麼大事。
死亡是一種溫暖的限制,它會保護我們,在塵世活得更加通透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