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十字路口。剛滿18歲的我毅然走上了一條艱難的路，當我含淚回頭看著我的爸媽時，心臟像被鐵錘狠狠砸了一下，這種疼痛還是少女的我咬牙承受下來。

我離開了養育我18年的養父母，回到了親生父母身邊。我沒有對爸媽說什麼，我知道有一天我終歸要回到他們身邊，我屬於他們，只屬於他們。

我爸爸是一個蹬三輪車的工人，靠賣苦力掙錢。我媽媽在醫院做保潔員，有時也去做護工，護理那些生命垂危的人。

兩個人掙錢很不容易，媽媽因為小時候受過傷，失去了生育能力。她感覺很自卑，不能生孩子成為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好幾次提出離婚，我爸爸都不肯。他故作樂觀地說沒有孩子有沒有孩子的好處，我們就享受二人世界，我有你就足夠了。

一次，一位產婦在醫院生下孩子，第三天偷偷離開了。她給我媽媽留了一張紙條，希望我媽媽能收養這個孩子。媽媽在搞衛生時曾經幫她打過飯，打過水，也看到過我一眼。

她心疼剛剛出生的小孩兒，急忙去找醫生要求抱養這個孩子。醫生們感到很為難，護士長做主，讓大家不要聲張，把這個孩子送給了我媽媽，這個孩子就是我。

自從有了女兒，爸爸媽媽全心全意照顧我。媽媽辭去了醫院的臨時工作，爸爸更是不分白天黑夜出去給人家拉貨。

晚上回到家累得幾乎站不住，他就想多看看我，看著看著他腿發軟，撲通跪倒在地上。每天晚上都是這樣，他落滿灰塵的臉上，一雙慈祥的眼睛一直盯著我。

我長大一點後，媽媽告訴我說，爸爸每天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我，慢慢地跪在我的床頭邊，眼睛裡含著淚水，嘴角向上翹著，就這麼看著我。爸爸老是對人說自己是最幸福的爸爸，最富裕的爸爸，因為他有我，他還說我是上帝給他送來的小天使。

媽媽為了照顧我，辭掉了醫院的臨時工作，雖然少了一份收入，但是我無論是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和身邊的小朋友相比，沒有任何人能看出來我不是他們的親女兒。

我每天都是那麼陽光明媚，笑啊唱啊跳啊。媽媽說我出生後就特別漂亮，長得像她喜歡的電影演員王曉棠，所以給我起名叫海棠。我後來找了許多王曉棠的照片看過，確實長得很像。一雙大大的眼睛，眼角上翹，一對眉毛細細的，彎彎的，嘴唇真的像海棠一樣，又紅又豔。

我給爸爸媽媽帶來了幸福，感到挺自豪的我從來都是一個自信的女孩兒。因為爸爸媽媽對我的疼愛，讓我在溫暖中長大，我沒有受到一丁點傷害，這樣的生活真讓我成了一個小公主。

長大一點後，我發現媽媽多少年不買一件衣服，穿得又破又舊，但是媽媽總是洗得乾乾淨淨。身邊的阿姨都喜歡燙髮，媽媽拿起一把剪刀，照著鏡子咔嚓咔嚓剪短了，猛地把頭髮一甩，瀟灑極了。

爸爸喜歡喝點兒小酒，但是從來不買瓶裝酒，只買那種散裝酒，每天只喝一小點。我知道爸爸喝酒是為了解乏，他真的是太累了，每天蹬著三輪車到處奔波，還要樓上樓下扛很重的物品。

在我十歲的時候就發現爸爸鬢角出現了白髮，我摸著他的手，是那麼粗糙，有許多裂口，有的甚至向外滲著血，爸爸就拿膠布一條一條地粘上，他的手上總是粘著許多膠布。冬天他不能穿厚棉襖，因為那樣幹活不方便。雖然穿得少，還是經常汗流浹背地回到家。我心疼得用小手撫摸這些傷口，輕輕吹著，爸爸說我閨女一吹，一點不疼了。

我上幼兒園後，媽媽又回到了醫院做臨時工。她發現找護工的人越來越多了，她就給重病患者當護工。爸爸不同意，怕她得了傳染病，媽媽說那些老年人太需要人去幫忙了，我即幫助了他們，又能多掙點兒錢，供咱們孩子學鋼琴。

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喜歡鋼琴，一聽到鋼琴聲馬上全身扭動起來。我正在哭，聽到鋼琴聲馬上就能安靜下來。媽媽說我有音樂天賦，一定要培養我。

每上一節鋼琴課就要100元錢，這100元錢是爸媽好幾天的生活費，我只是在一會兒的時間就把這些錢花沒了。

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媽媽說我是她的驕傲。媽媽說咱們家窮，沒有門路給你安排好工作，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要靠自己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才能有好的未來。

小小年齡的我聽懂了媽媽說的話，更加認真學習，只要成績落後一點，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哭鼻子。媽媽過來哄我說海棠，不能總是你第一名哦，也要別人當一次第一名吧。一句話把我逗笑了，撲到媽媽懷裡耍賴，要好吃的。

就在我剛上高中的時候，爸爸給人搬家，扛著一個大箱子上樓。忽然，箱子裡面東西滑向一側，把爸爸帶了一個大跟頭，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當我和媽媽趕到醫院的時候，爸爸在急救室搶救。從那以後爸爸就成為殘疾人了，只能在床上度過後半生。

爸爸被從手術室推到病房後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才醒過來。當他睜開眼睛看到滿臉淚水的我，他流著淚說閨女呀，我把你學鋼琴的錢都花了吧？等我把病養好了，就出去多多掙錢，你千萬別耽誤了學鋼琴呀。

我說老師說了我不用再上課了，自己在家練習就行。

當年爸爸媽媽為了給我買鋼琴，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賣了。爸爸把爺爺給他的一塊金錶賣了，媽媽把自己唯一的首飾，一條金項鍊也賣了。

每當我彈奏起那黑白鍵，都覺得每一個音符都敲擊在我的心裡，那不是我一個人彈琴，是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彈琴。

後來，我姥姥生病了，一天比一天糊塗。她拉著我的手說海棠啊，你雖然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可是他們對你可是比親生的還好，長大了可不能丟下他們。

我當時想姥姥糊塗到這個程度了，就安慰她說姥姥，你放心吧，他們就是我的親爸親媽。

姥姥笑了，這我就放心啦，我知道你是個仁義的孩子。

我感覺姥姥今天好像沒那麼糊塗，我腦子裡出現了爸爸做手術時需要輸血，醫院當時血庫沒有血，我想去給爸爸獻血，媽媽攔下了我。

這裡邊兒確實有問題，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起來，難道我真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嗎？

我握著姥姥的手，假裝若無其事地問她，你為什麼說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啊，難道我是撿的嗎？姥姥呵呵笑著說，你可不就是撿嗎。你的親媽當時還沒結婚就生下你，怕以後找不著物件就把你送給你媽了。你媽當時啊，還幫過你的親媽那，你親媽才放心把你給她。

我知道這幾句話，姥姥是很清醒著說出來的。

我瘋了一樣跑回家，開啟門看到媽媽正在擦鋼琴。媽媽笑著說，回來啦，一會兒趕緊吃飯，吃完飯練一會兒琴吧。快考大學了，以後就沒有時間練琴了。

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我的脾氣很暴躁，把手裡的書包狠狠扔到沙發上。大聲問道：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的親媽是誰？

我又哭又喊又鬧，媽媽呆若木雞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她去廚房，一樣一樣把做好的飯菜擺到桌上說吃飯吧，以後不要再跟我說這樣的話。

臥室裡傳出噗通一聲，我和媽媽衝進去，看到爸爸臉伏在地上，肩膀抽搐痛苦不堪的樣子。我知道，爸爸又被我一刀紮在了心上。我一下撲過去，爸爸，原諒我，原諒我吧。剛才是我胡說八道，你們就是我的親爸親媽。

事情表面看著就這樣過去了，可是不久後，我們家來了一對中年夫妻。看著他們的神態氣質衣著打扮就不是一般人，他們手裡拎了許多的禮品，包裝非常華貴。

媽媽把我拉過去說海棠，你不是要找你的親生父母嗎？我已經透過醫院老護士長找到了他們，這麼多年一直沒告訴你，是我們太自私了。你現在已經18歲了，應該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

看著這兩個陌生人，我心裡不知不覺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親媽的眼睛和我的長得一模一樣，那身材，神態都是和我一模一樣。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是我的生身父母。

他們兩個過來拉著我，對我上下打量。兩個人眼光對視著點了點頭，他們僅僅從我的長相上就能看得出我絕對是他們的女兒。

後來他們把我帶到上海他們家裡，這是一棟三層樓房，前後帶了很大的花園。一進屋讓人感覺富麗堂皇，同時又有傳統風格。

他們又生了一個女兒，一看外形和我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他們跟我講述了當時的情景，請求我原諒他們當時拋棄了我。

當年他們談戀愛了，但是，爺爺堅決反對爸爸娶媽媽，因為他們不喜歡一個跳舞的演員，他們想給他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富家小姐。

軟弱的爸爸被逼無奈拋棄了媽媽，年輕無知的媽媽不知道已經懷有身孕。發現懷孕後再找爸爸，他已經出國留學了。

當年未婚先孕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丟掉工作。她在醫院認識了我媽媽後，覺得這是一個勤勞善良的女人，把我交給她，完全可以放心。

於是，她就這樣把我丟棄在醫院了，一走了之。

一家三口

那天，當我爸媽知道我已經知道我不是他們親生女兒的時候，爸媽面對面淚流不止。媽媽說我們已經把她養大了，她18歲應該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我想辦法把他的親生父母找到，然後由海棠自己來選擇，這樣我們也能心安理得。

爸爸幾乎咬破了嘴唇，點了點頭答應了。

面對突然出現的親生父母，我的心情很複雜，心底裡很快就接受了他們，但是，一股淡淡的恨意卻很難消失，還有那種無形的疏遠，永遠無法彌合。

看著爸媽年齡越來越大了，媽媽要一個人掙辛苦錢培養我上大學已經很難了，還要培養我彈鋼琴，壓力很難承受。

為了減輕他們的負擔，我決定跟著我的親生父母走。

我考上大學離開了這座城市，每次放假我都到我親生父母公司工作，我要儘快熟悉這些，掌控未來。

他們看我這樣勤奮，內心十分高興慢慢地把公司的管理權交給了我。當我完全掌握了這些，我回到了養父母的家裡。

我的親生父母曾經多次給我的養父母送錢，但是每一次都被他們堅決地拒絕了。媽媽說，如果我們要了你的錢就等於是買了這個女兒，那樣做不僅傷了女兒的心，也傷了我們自己的心，我們再苦再窮也不會要這筆錢。

當我在離開他們十年後再回到他們身邊時，爸爸的頭髮幾乎全都白了，更加蒼老了。媽媽消瘦了，腰也彎了。

房屋裡的傢俱又破又舊，小小房間被前面兒新蓋的高樓擋得嚴嚴實實的。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當中，有兩張面孔就像陽光一樣，照亮了我，溫暖了我。

爸爸滿是皺紋的臉流滿淚水，嘴角卻上揚起來，笑得那麼歡快。他們喚著我的名字，把我緊緊摟在懷裡。我們一起流淚，彼此緊緊擁抱，久久不肯鬆開。

十年，我終於回到了我爸媽身邊，我要用我的愛給他們一個更完整的家。

爸媽抬起頭，看到我身後站著一個男人懷裡抱著小男孩兒，他們笑了說這是我的外孫子吧？

媽媽接過孩子親不夠，爸爸幾乎是把孩子一下搶過去。兩個人又是流淚，又是笑。

我彷彿看到了我小時候的情景，這是我十年奮鬥後最想看到的場面。

我拉著我的先生推到爸媽跟前說，爸媽，他就是你們的女婿，他叫查理。

查理深深地鞠躬叫一聲爸媽，眼圈也是紅紅的。

看到這個外國人，媽媽愣愣地瞅著他，然後噗哧一下笑了，哎喲，我第一次和外國人這麼近。這小夥，這孩子，長得可真俊呀。

我們的臉上還帶著淚水，全都被媽媽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很快，我們一起帶著爸爸媽媽到美國去給爸爸治病，找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給爸爸連續做了三次手術。經過半年的康復運動，爸爸終於站起來了，拄著柺杖能走路了。

我買了一套大房子，和他們住在一起。一家五口人，老少三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滿了笑容。我恨不得一天也不和他們分開，有時不得不出差，就不停地打電話，發影片。

媽媽就說，我太忙了，太忙了，要給小寶貝做飯啦。你自己注意身體，撂了撂了吧。

我心裡有點兒吃醋了，他們現在更多地顧著他們的外孫子了。

這就是我的家，這就是我的爸爸媽媽，我永遠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