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人生就如一支菸一刻不停燃燒自己
我在餘教授家住了下來,我幫他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我們就像夫妻般生活,我們商議好了去領結婚證的日子,然後商議好辦一個簡簡單單的婚禮,婚後去西藏旅遊,那時的日子是多麼快樂啊,唯一使我擔心的就是父母那邊,我來到北京後曾經給他們打過一個電話,他們只聽了我幾句解釋就掛掉了,他們一定十分生氣,可我想時間是可以抹平一切矛盾的,他們雖然固執,但我畢竟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有一天他們會原諒我的。
就在我們準備領結婚證的前三天,大伯突然來到餘教授家。當時餘教授上課還沒有回來。大伯滿臉怒容,我問大伯我父母的情況,大伯說,等那個誘騙婦女的王八蛋回來再說吧。我知道他指的是餘教授,大伯是我老家的村長,脾氣暴躁,比我父母還要固執。我意識到將有什麼事發生,但又不知道怎麼去說才好,大伯也不再說一句話。過了一陣餘教授回來了。大伯一見餘教授就撲了上去。天啊,當時的情景實在太可怕了,大伯向餘教授拳腳相加,嘴裡一直喊,讓你拐我侄女,讓你拐我侄女。只一會的工夫餘教授就渾身是血了,我被驚得呆住了,等我緩過神來,餘教授已經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了,我上前拼命拉開大伯,抱住餘教授。大伯喘著粗氣說,這個人將你騙了你還護著他。我說,他沒有騙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大伯說,真心什麼,他都快五十了,你才多大,你看他家,什麼也沒有,他不騙你又是什麼。這個要是讓老家的人知道,他們會怎麼說,我和你爸媽可丟不起這個人!我無心和他理論,慌忙打急救電話。大伯又說,你爸媽為了這件事都被氣得住了院,你如果還想你爸媽還好好活著,就抓緊回去。我聽說我爸媽住院了更加著急,我才二十幾歲,一生中從沒經過任何風浪,這件事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解決。
大伯走了,我將餘教授送進醫院,慶幸餘教授受的只是皮外傷,內臟筋骨都沒有大礙,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晚上我緊緊地抱著餘教授,和他說了很多很多,甚至和他談到過一起去死,可是餘教授最後很毅然地提出和我分手,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我感覺到他說話時的痛苦,就像他妻子剛剛去世時一樣。他這樣做並非懦弱退讓,委曲求全,而是全心全意從我的角度來想,這也正是他愛我的表現。我痛哭流涕,堅決不同意和他分手,但他不再說話,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的雙眼又憂鬱起來。
我實在不明白,我們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是一份有結果的愛情,為什麼會弄成這樣,而破壞我們的愛情的居然只是在現代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年齡的差限。社會上現在到處都是包二奶養情婦的人,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也很大,為什麼他們就可以活得瀟瀟灑灑,而我們之間的愛情卻難以存活,難道真正的愛情就註定不會結果麼?
周青從包裡取出一支香菸,點著,看著香菸緩緩燃燒,縮小。
其實人生就如一支香菸,一刻不停地燃燒著自己,可是光芒卻始終也不能耀眼,最終只能變為一片灰燼,而這四散的青煙,就是愛情,虛無縹緲,無根無本,幻化不實,隨便一點點微風就會使它飄搖不定,改變方向,最終消散在空氣之中,生命還能保留一些灰燼,可是愛情,卻只能留下一些並不能持久的氣味而已。
周青將香菸按死在菸灰缸中。
第二天餘教授叫我回家探望父母,我不放心他,陪他再次去醫院檢查,證明沒事後,才坐車回到老家。大伯沒有騙我,父母真的雙雙病倒,我看到他們病容滿面的樣子,心中十分痛苦,他們是為我病倒的,無論對與錯,他們都是為了我好,他們對我的恩情是一輩子也難以報答的。親情與愛情之間的抉擇是最難的,但為什麼這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兩點往往會牽扯在一起,成為對立矛盾的兩面呢?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的時間我都在醫院照顧父母。我答應父母以後不再見餘教授,這只是為了一時安慰他們,使他們的病能夠儘快好起來,我心中仍存在著幻想,仍幻想父母最終能夠接受餘教授,我和餘教授最終能夠廝守一生。我自己也知道,這個幻想能夠實現實在太難了,我必須付出更多更多。
這期間我給餘教授打過很多次電話,但意外的是他的電話一直不通,我心急如焚,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我又沒法離開,等到父母病好出院後,我終於有機會去了北京。那天天陰得很厲害,天空彷彿一直憋著雨就是下不出來一樣。我到了餘教授家,一上樓,我就看到他家門口貼著一個大大的喜字,我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長得很粗壯,很像一個農村婦女。她問我找誰,我說找餘教授。她說餘教授上課去還沒回來。我問她是餘教授什麼人。她回答說她是他的妻子。剎那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世界彷彿都隨著她這句話震動起來,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下的樓,怎麼走到街道上的,我腦袋空空蕩蕩,一切都已不復存在,直到我感覺到額頭冰涼,渾身發冷,我才知道原來已經下雨了。雨很大,老天的眼淚冰冷刺骨,我清醒了很多,忽然明白了餘教授的苦心,他對我並非始亂終棄,而是愛我極深,他選擇這一步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他為了我以後能夠徹底忘記他,就隨便找了一個人結婚,憑我的直感,他是不可能愛那個女人的,他用犧牲他後半生的幸福來換取我對他的忘記,但這樣做我就真的能夠忘記他麼,我的後半生就真的能夠幸福麼?
這個流淚的老天真的會捉弄人,它安排我遇到我喜愛的人,卻讓他長我二十幾歲,並且遠在千里;它安排我們相愛,卻讓我們沒有結果,痛苦一生。餘教授則更加不幸,兩個他愛的人都離他而去,一個死別,一個生離,最後他只能和他不愛的人度過下半生,老天為什麼會讓那麼多客觀因素主宰我們的愛情呢?這也許就叫做造化弄人吧。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要將我自己的這個並不新鮮的,幾乎是老掉牙的故事講給你聽,並且想讓你寫出來給大家看,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寫了很多關於這段情感的詩,可是怎麼也不能明確地表達出來,我就想到用口述的形式來表達它,或許,愛情就是這個樣子,不適合朦朧的,幻化的,而適合客觀的,實在的。
周青站起來,我們握手告別。她臨走前遞給我一張紙,說這是她寫的最後一首詩,我展開那張其薄如愛情的紙,上便字跡娟秀,我在昏暗的酒吧燈光下讀道:
我牽著我最愛的人的手/穿過每一朵雲彩/卻無法越過沼澤/沼澤的汙泥是這雙手最可怕的敵人/這雙手永遠也無法戰勝汙泥的混濁/這雙手太過柔弱/我牽著我最愛的人的手/爬上美麗的月亮/卻無法攀登高山/高山的堅石是這雙手最可怕的敵人/這雙手永遠也無法戰勝堅石的鋒利/這雙手太過柔弱/我牽著我最愛的人的手/製造多彩的虛幻/卻無法融入現實/現實的世間是這雙手最大的敵人/這雙手永遠也無法戰勝世間的殘酷/這雙手太過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