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約定
-------寫給二哥的一封信
花花
親愛的二哥:
記不得上次給你寫信是什麼時候,應該是三十年前吧,那時候沒有住宅電話,沒有手機,我想家,我想爹,只能給你寫信。記得聽嫂子說你收到我的信總會在人多的地方開啟,並且指著倆侄兒說:“看看你小姑寫這字,是咱家寫字最好的,你們都好好學學。”就會有人接過信看,滿屯子的人都知道小成(大侄兒)他小姑寫字可漂亮了。
一轉眼,我的家書被電話所取代,我對家的思念由一根無形的線牽著這邊,連著那邊。
爹病了,爹走了;大哥病了,大哥走了;嫂子病了,嫂子走了。我竟然沒有被壓垮,站在你和姐的前面勇敢地面對這失去的一切,挺直腰板兒去承擔我能夠承擔的所有。
而現在,小妹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心彷佛被撕碎了一樣疼,因為姐姐的心臟問題,讓我顧了死人顧活人,連放肆地哭一場的機會都沒有……
二哥呀,小妹憋得慌……
今夜,我備好紙,雖然不能嚎啕大哭卻能夠任涕淚橫流……
二哥,你離開這個世界五天了,不,應該算六天,你安詳地躺在朝陽溝C座的三天我們是咋過來的你肯定不知道,小妹告訴你吧:
2020年9月13日晚七點
因為微信的普及,電話很少用,每次響起我都會以為是騷擾電話,這次我正在刷碗,女婿說:“媽,你電話!”拿起來看看是來自長春的電話,因為剛剛恢復出廠設定,所有電話都沒存聯絡人,習慣地拿起電話說:“你好!”“小姑,我爸沒了!”(老金老侄兒)“什麼時候?咋個情況?”“就剛才,上廁所,頭一歪就走了!”“我知道了”。
我沒有時間多想,因為我知道那個家是多麼地需要我。
讓女兒給我買票,衣服沒換,鞋沒換,一套居家短衣褲,扔下即將臨盆的女兒,一刻也離不開姥姥的外孫兒踏上了回家的動車。路上我給我兒子打電話,得知他在為你買壽衣;給我姐夫打電話,他們還不知道訊息;給我家大劉打電話,他也不知道訊息……
二哥,我沒有時間去想你為啥跟你的性格一樣,蔫聲蔫語說走就走了,因為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隨時接收訊息,並且給孩子們做最後的決定。
耽誤了這麼久,你已經被孩子們送到了朝陽溝C座,是你心疼小妹不讓我看到120,殯葬車折騰你嗎?
十一點多我終於到了全長春市人的人生終點站,急匆匆,我看見了你,安靜地躺著,衣冠整潔,臉白白淨淨,也許是心臟的問題,看著比8月8號你外甥結婚時候胖了,你一丁點兒都沒變化,我在你身邊等著你睜開眼睛,坐起來跟我嘮嗑兒……
我的神經還沒有轉換過來的時候,我兒子的電話響了,是咱大外甥祥拉著我姐和姐夫到了,腦袋裡呼一下就冒出來姐姐剛剛因心脹病出院不久,這可不是小事兒。這個世界爹孃給我留下的人只有一個姐姐了……我用拳頭捶了捶渾得跟一鍋漿糊的腦袋,上了兒子的車:“走,去接你大姨!”
見到姐姐第一句話就是:“所有人都叮囑你,不許哭,因為你不能激動。”姐姐沒有回答我,我知道這種斷臂之痛是不可控的。
姐姐走入那間房子,還沒有看你一眼就已經哭堆下去了,因為姐姐的哭嚎扯開了我淚腺的閥門,但是我依舊怕她出問題,和孩子們一起把她拖出那間屋子,塞進了祥的車裡。
安排妥當,我們回到你家附近的賓館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
這家賓館我姐,姐夫大劉已經第三次入住了,你住了兩次,我第一次住進來,不是你過生日,不是過年小聚,是你與我天人兩隔。
一路上大劉給我詳細地講了我回來之前的事兒,你是得了我們老劉家的繼了,銳和小凱給你買壽衣,老三給你刮臉穿衣服,老二開車接人,大寶和他的兄弟們把你抬下樓,送到朝陽溝……二哥,咱到啥時候都得承認:“老劉家的人真好!”
2020年9月14日
由於姐姐的過度悲傷,讓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膽,她被取消了今天去朝陽溝的資格,銳開車拉著老金,大劉,我姐夫去朝陽溝辦理後續的諸多事情。
七不出八不葬,你七月二十六走的,註定有三天時間等待你遠在甘肅隴南的孫女葛曉曦,去黑龍江打工的大兒子小成。
我和姐姐去了你的家,大劉給你做的榻榻米小炕上被褥已經收到了絲袋子裡,光溜溜的小炕上沒有了衝著我們微笑的你,我和姐姐都任淚水在臉上肆虐。
收拾你的東西,姐姐在一個紅包裡發現了一沓錢,老金回來我告訴他錢的位置,老金說:“我爸的錢都是你和我大姑給的!”我說:“我們再有多少錢都沒地方給了!”
自從你來到長春,我的孃家就隨著你的到來變成了綠園區青州路解困小區。
小院兒裡下來的第一波兒菜我會送去給你吃,山裡給我捎來的山野菜,我一定要分一部分給你嚐嚐。六年啊,每到正月初三我都帶著禮品,帶著家人高調地宣佈:“回孃家嘍!”
二哥,你告訴小妹,今後的正月初三,小妹的孃家在哪裡?我和姐姐上哪兒去找家的感覺?
這六年,五月十三是你的生日,過年之前,葛家莊的五個老妖精會聚在一起,加上咱兄妹仨的孩子們吃吃喝喝,你和他們玩兒撲克。
不記得是哪一年,姐姐說很忙,不去長春了,姐夫說咋忙都得去……遺憾的是今年疫情阻擋了咱兄妹相聚的腳步。值得欣慰的是你老外甥結婚我把你接來了,我忙得腳不粘地兒,畢竟你來了,你喝到了你老外甥的喜酒,你給了你外甥媳婦一個壓腰的紅包。
二哥呀,你安然地走了,讓我們唯一能夠釋懷的是你沒遭罪。我常說一句話:“老天是公平的,不會把所有好的東西和壞的東西分開去給予一個人。”
我嫂子生病十四年,你一口水,一口飯,一口藥把她侍候走了,這十四年搭進去的不僅僅是你的精力還搭進去了你的健康,大病看不出來實際上已然弱不禁風,老天沒捨得讓你遭罪,讓你這麼一個大好人在毫無痛苦的狀態下走到了人生的終點。
二哥呀,你坦然地走了。你了無牽掛,你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嫂子走了以後,你的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急劇下滑,我和姐姐都以為你活不了多久。感謝咱家老金娶了個好媳婦,對你照顧入微,讓你慢慢地走出來,身體也逐漸恢復,多活了十年。
這一天你的大兒子,大兒媳婦,孫女都回來了。
晚飯的時候,被送到姥姥家的你的小孫子給他媽媽發影片問爺爺好沒好,鬧著讓他媽媽帶著去醫院看你……
二哥呀,咱的小孫子回來找不到你該咋辦呀?
2020年9月15日
我上午的任務是和老金媳婦一起去找飯店,訂明天的餐,這事兒不難。
下午是出殯前最重要的一個程式,所有人都去了。
時隔不到四十小時,你絲毫沒有變化,依舊是那麼地安詳,我扶棺而立,趴在玻璃上用心跟你對話……我總感覺你會坐起來衝著我微笑……
因為姐姐過於激動,我們倆被陰陽先生提前清理出來,不允許我們倆參加下面的活動,我們倆坐在車裡,沒有看見孩子們給你買的馬是什麼樣子,祥告訴我是紅馬,可漂亮了。大劉說:“這回二哥可以騎著馬回老金廠了!”
這些天,每一個人都心煩意亂,悲痛欲絕,痛苦不堪。有一個人,他在總攬全域性,支配著孩子們幹這幹那,照顧著姐姐和我……他是咱的堂弟雲濤,二哥呀,這個時候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是咱老葛家人。
這天又來了一批人,我嫂子的侄女,外甥女,小成的朋友,老金的同學。
你去世的訊息傳回雙合屯,那裡你的老哥們兒老鄰居們都為你豎起大拇指,你不僅僅活得光明磊落,死得也坦坦蕩蕩。自己不遭罪,沒拖累兒女,留下的是濃濃的懷念。
姐姐被勒令明天不能去送葬,這是不可能的,我一邊告誡姐姐要想多活幾年就不能激動,不能嚎,姐姐答應了我。我一邊叮囑年輕人,萬一姐姐再哭,你們直接把她拖出去,遠離現場。
走在你家的樓前樓後,涼亭下,葫蘆架下面打撲克的老人裡不再有你的身影……
2020年9月16日
天還沒亮,下起雨來。這是蒼天在陪著我們為你哭泣,因為今天我們將送別你,與你做最後的訣別,從今天開始,世間再沒有葛喜臣,兩個侄兒再沒有了父親,我和姐姐不僅僅沒有了哥哥,從此再沒有了孃家。
由於我的情緒比較穩定,沒有人看著我,偷偷跑進去,最後看一次我的老二哥,我掏出手機準備給你拍最後一張照片的時候被發現,清出場外。
也許是陰陽先生也怕出事兒,也許是真的就有個說道:“不帶孝的不得入內。”我們被擋在門外,裡面的開光引路還有什麼我們一概不知,我遠遠地看到你的倆兒子和倆外甥把你抬出來,我順著人縫兒往裡鑽,依舊被強拉出來……
二哥,可特麼憋死我了,我太需要一個出口了……
十個花圈被點燃,泡沫板發出嘣啪的響聲,縷縷黑煙衝進雲霄。
二哥,你看見咱爹媽,咱大哥,我嫂子了嗎?
大哥走的時候我還年輕,才三十出頭,沒有感覺這日子這麼不禁混,一轉眼就快六十歲了。你走了,我才知道來日並不方長。
曲終人散,各回各家,小成給我打電話:“小姑啊,你和大姑都好好的,讓我和我弟都有個親人,有個撲頭兒。”傻孩子,你姑的撲頭兒在哪裡呀?
老金說:“今後就到了我們給你們錢的時候了,但願能多給你們幾年,讓我們好有個親人!”我們多想每年你過生日和過年的時候再給你錢呀!儘管有人說我們姐倆不像你的妹妹反倒像你的女兒,無論像啥,我們想擁有……
雲濤說:“二姐你和大姐都好好的,遇到啥事兒咱二哥沒了還有我……”
2020年9月18日
二哥,我快被憋爆炸了,今夜我無眠,今夜我對你傾訴,今夜我對著電腦,敲擊著這一串串的文字,我哭,雖然不能出聲,但我可以放肆地讓眼淚決堤……
二哥呀,跟你商量個事兒:如果有來生,咱還找咱的爹媽,咱還做兄妹,那時候醫療條件好了,咱大哥就不會發燒燒成聾啞人,咱媽就不會四十八就離開咱們,有媽照顧,爹的後半生就不會孤單……
小妹要在爹孃和哥哥姐姐面前撒嬌,讓你們一直護著我,寵著我,愛著我,讓我和姐姐像公主一樣享受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個家由我們倆來支撐。
二哥,你告訴大哥,等著我們姐妹,彆著急,等咱們兄妹四個聚齊,一起牽手依次成為咱爹媽的兒女,永遠也不分開。
夜,已經很深了。
這封信終於要寫完了,可是依舊有很多話沒說,感謝父母讓咱們做一輩子的兄妹,二哥,你記住了,記住小妹跟你的約定,下輩子,一定不要丟下小不點兒,把我抱上你的紅馬,咱一起回老金廠,找咱爹媽去!
二哥,小妹什麼時候能不再想你!!!
2020年9月19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