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愚 大愚愚見

在村裡，什麼樣的人家都有，但像老李家那樣的人家，也的確少見。

老李家有六個女兒，這在農村來講沒有兒子是一個很遺憾的事情。他的歲數和我父親差不多，長得高高大大，微胖，而他的老伴也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婦人，與世無爭。這一家給人的感覺就是挺和氣，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家成分高，是富農，雖然受歧視，村裡的好事輪不到他們家，但是歷次運動也沒有受大的衝擊。在生產隊裡，他們非常聽話，生產隊長讓幹什麼活，他們就幹什麼活，從沒有挑肥揀瘦，只是很少聽到他們說話，見了誰都是點點頭，滿臉笑容。

後來父親和我講了他們家的故事。老李家的富農純粹是他們家自己省吃儉用，甚至於用吝嗇換來的。

老李家本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祖上傳下來幾畝地，家中人口又不多，算是一箇中農吧，自給自足，但是他們家有一個傳統，就是非常節儉，男人們非常能吃苦，所有的農活都自己做，只要是人能去做的活，絕不用牲口，因為怕牲口累了，吃得草料多。別人一天在地裡幹四個小時，他們家的男人基本上都要幹八個小時。而且除了正常的農活以外，還要打草喂牲口、打菜餵豬，尤其是女人。

據說他們家的女人幾乎是不買新衣服的，更不會穿金戴銀。吃的更是節省，女人整年每天只吃兩頓飯，且都是男人們吃剩下的飯。即使是過年，他們家的女人也是吃不到純面饅頭的，而是吃所謂“銀包金”的饅頭，也就是把蒸上供饅頭的面做饅頭皮，把玉米麵做餡，團成饅頭蒸熟，外邊就和饅頭一樣。而他們家吃香油的方式，更是全村的“會過日子”人家的“典範”，成了大大咧咧人家的笑話。老李家買一瓶香油放在灶臺邊，把一根細鐵絲的頭部砸扁，每到炒菜或做湯的時候，待熟了就把鐵絲在香油瓶子裡蘸一下，然後迅速放到菜裡邊蹭一下，趕緊把鐵絲放起來，這樣一年也吃不了一斤香油。

到了1945年底，正巧有一家地主家要賣地，他們家剛好有點閒錢，又賣了一頭驢、一口豬，買下了五畝地，半年以後，我們村解放了，在劃分成分的時候，因為老李家人口少，一平均恰恰是富農，於是人們說“省著省著，窟窿等著”。

老李家雖然是富農，但是卻沒有人仇恨他們。解放前偶爾他們家要找人幫幾天工，平時省吃儉用的他們家卻做最好的飯，比如大餅炒雞蛋，蒸饅頭，給幫工的人吃，而他們家自己則吃窩窩頭，甚至於會摻上一點點菜，因此他們家沒有民憤，有的只是同情。

真是造化弄人。那家賣了地的“地主”卻變成了下中農。當時村裡人說起此事，總生出許多感慨。現在想來，也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