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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作者 | 南歌子

幾年前,我去省城醫院複查病情,春節前夕才從西安回漢中,坐的是過安康的那趟火車。

趕上春運,人特別多,出門在外的人們都趕著回家過年,車廂裡擠滿了人,又悶又熱。我擠得滿身大汗,才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坐穩,火車已經駛離了西安。

對面的女人望著我,眼珠子跟著我轉悠。我擦擦汗,脫了外套,若無其事地朝她笑笑,她也回我一個笑臉。女人面板黝黑,滿臉深淺不一的皺紋,黑髮裡夾雜著白髮。她和旁邊帶孩子的年輕女子是母女倆。女兒長得比較白淨,也很漂亮,她給小孩喂著蘋果,做母親的幸福溢於言表。小男孩約有十個月大,白白胖胖的圓臉,眼睛黑亮,一逗他就咯咯地笑,在媽媽腿上不停地蹦跳,很是招人喜愛。閒聊起來,女人說她們是城固的,她在北京打工,女兒在西安,她是從北京趕到西安,接了女兒和外孫回家過年的。我說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出門打工,做什麼事啊?她說她年紀不大,才四十六歲,在北京三年沒有回家了,打工嘛,啥都幹過,回來之前在一個建築工地給人家做飯。

我很驚訝,她比我大不了幾歲,卻已經當上了外婆。更讓我佩服的是她這個年齡了還能去獨闖北京。一個鄉下女人,沒有什麼優勢,出門打工不容易,吃苦是肯定的,可她卻堅持了三年。

她家裡還有老伴。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放光。三年沒見了,死老漢不知道來接我們吧?她左顧右盼著,彷彿她的老漢就在左右一樣。她很愛左顧右盼,腦袋亂轉,眼睛裡寫滿了好奇,擁擠的車廂,形色匆忙的旅客,車窗外飛逝的景象,都讓她看得張大了嘴巴。

車到安康,呼啦啦上來了一大堆人。車廂裡立刻擁擠不堪。一個年輕的黑衣男人把一個長長的紙箱子橫在過道上,堵在我們的座位旁邊,自己站著,用腿依靠著紙箱,不讓它倒下去。

黑衣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身材瘦俏,穿著單薄,留著短短的板寸頭髮,戴著一副黑色的墨鏡,臉上表情冷峻,嘴唇抿得緊緊的。即使在熱烘烘的車廂中,也感到了他裹挾的幾分寒氣,他筆直地站立著,面向窗外,一言不發。

大家都沉默了。對面的女人望著黑衣男人,一動不動,嘴張得更大了。十個月大的小男孩也被黑衣男人的氣勢嚇到了,他仰頭盯著他,不笑也不鬧,愣愣地望著。小孩大概也在猜測,這個人是不是黑社會打手,怎麼這麼一副裝扮?墨鏡後邊的眼神,一定是兇狠的,他的那個長長的紙箱子裡面,會不會是槍械?

半小時後,黑衣男人站累了,他把胳膊搭在對面的椅背上,身體依然筆直地站著。小孩不再望他,又笑了起來,在媽媽腿上不停地跳著。黑衣男人被吸引住了,他望向小孩,臉上有了些許笑意。終於他被小男孩的憨態呆萌打動了,伸出手去,用兩個指頭碰了碰孩子的臉蛋。小孩的媽媽兩隻手駕著他,趕緊說:叫叔叔,你說叔叔你好酷啊!

小孩咯咯地笑,跳得更歡了。黑衣男人一改先前的冷麵,說這小孩真可愛,長得就像福娃一樣。他說的沒錯,小男孩的確長得很像北京奧運會吉祥物五福娃其中的一個。

黑衣男人開始逗小孩,笑容可掬。他甚至有想抱抱孩子的動作,但是他還是剋制住了,和孩子的媽媽說起話來。他說他在廣州工作,家也在城固。沒有買到廣州至漢中的直達車票,倒了幾趟車,站了一天一夜,才站到安康。到了城固他還要倒汽車才能到家。他說了一個地名,我沒聽說過,對面的女人說在山邊邊上。

我插嘴問他在廣州做什麼工作。他說在一家企業做計劃銷售。我委婉地問他什麼學歷,他遲疑了一下,說他高中沒畢業就出去闖天下啦,最初從工人做起,後來靠著自己的辛苦努力,才做倒了現在這個位置上。

黑衣男人又開始逗小男孩。他對小孩媽媽說,給孩子買一輛童車吧,現在的童車樣式很多,但是有一種童車非常好,孩子小時候是手推車,大一點可以當學步車,再大一點可以做三輪車騎,很實用。小孩媽媽問哪裡有賣的,他說他所在的公司就是生產這種童車的,臺資企業。如果想要買的話,他可以幫忙便宜一些。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哈哈,原來他是推銷童車的。

火車進入漢中地界,在洋縣下了一大批人,車上寬鬆了許多。黑衣男人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嘴唇緊緊地抿著,又是那種冷峻的表情。小男孩突然撒尿,尿了他媽媽一腿,媽媽急忙躲閃,尿流到了車廂地板上。黑衣男人大驚,嘿了一聲,趕忙提起那個長長的紙箱。然後不顧火車的顛簸,就那樣一直提在手上。小孩的媽媽和外婆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卷紙擦乾淨了,他才把紙箱放下。

我好奇地問他,什麼東西這麼金貴?他說就是他們公司生產的那種童車。一邊說一邊檢視。

哦,是這樣啊。我忍不住又問,是帶給你孩子的吧?他趕緊說,不是,是送給我哥哥的,我嫂子十月份才生了個男孩。

對面的女人介面說,我還以為你有孩子了呢。黑衣男人苦笑一下說,我是有個孩子,不過現在已經不屬於我了。——為什麼?所有的眼光都投向他。

他低下頭,半天不說話,腮幫子上的咬肌突起。沉默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說,這件事我家裡人都不知道,說給你們也沒關係。他在廣州和一個女孩同居了兩年,生了一個兒子,半年前她帶著孩子不見了,他找遍了能找的地方,也沒有找到她。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留下的只有這輛童車。

這輛童車本來可以用很久的,現在沒用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捨不得扔掉,帶回家留個念想吧。兒子不見了,把孩子用過的車子帶回去,就算他回家了。男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抱小孩的女子忽然哭了起來,她把頭埋在小男孩的背後,嗚嗚咽咽地哭著。小孩不知道,還在媽媽腿上跳著對我們笑。

我疑惑地望著小孩的媽媽,很感人嗎?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小孩的媽媽低聲抽泣著,身體一抖一抖的,頭髮花白的女人用手拍了拍她女兒說:對了對了,想那些沒使處的做啥子喲!一句話讓女兒哭出了聲,她乾脆一隻手把孩子抱坐進懷裡,另一隻手捂住了臉。小孩回頭看看媽媽,又看看黑衣男子,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

女人連忙安慰女兒,從她連說帶罵的語句中,我慢慢弄明白了,小男孩的爸爸不久前不辭而別,拋棄了這孃兒倆,今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辦呢。

我驚訝地問她,你們沒有結婚嗎?

旁邊的黑衣男人嘿了一聲,我抬起頭,看見他嘴角撇過一絲冷笑。他介面道,在外面打工,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裡,在一起過日子就是兩口子,誰也沒想那麼多。小孩的媽媽止住了哭泣,一邊擦眼淚一邊說:他對我一直很好的,說好了過年跟他一起回老家的……孩子都快一歲了,他狠心說走就走了……他家在河南,河南那麼大,我去哪裡找他啊!

黑衣男子憤憤地說,找有什麼用,我又不是沒找過,我找到她家,她家在貴州大山裡,父母都是老實人,可是家裡也不知道她人在哪裡是死是活……

突然間大家又都沉默了,各人想著個人的心事。小男孩在媽媽懷裡睡著了。孩子夢裡還帶著甜甜的笑,小嘴嘟嘟著,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車窗外一片漆黑,夜幕在不知不覺中降臨。遠處星星點點燈光閃過,感覺離家越來越近了。分別數日,此時此刻回家的心情是那麼急切。

火車即將到達城固站,對面的母女倆忙碌起來。女人從行李架上取下大大小小的包掛在自己身上。年輕女子給孩子穿好外套準備下車。

下車前,黑衣男人突然要把手裡提了一路的童車送給小男孩。母女倆慌忙推辭的時候,我看見黑衣男人果斷地放下紙箱子,轉過身去,幾乎是小跑著下了車,消失在湧動的人群之中。

—END—

【專欄作家】南歌子,本名路紅霞,發表有詩歌散文作品等,出版有詩文集一部,現居陝西南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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